电影之先声

记得住在小花园的时候,对面开着一家茶馆,名叫群乐楼,是宁波人开的。这时尚没有电灯,燃点的是煤气灯。每晚,煤气灯大放光明,那些神圣的劳工,粉白黛绿的山梁中人等,都麕集在那茶馆里,打情骂俏,胡帝胡天,别成一个世界。茶馆开映皮人戏,用牛皮制成傀儡,和提线戏差不多。开映时,外面的灯完全熄灭,只留帷中的灯光,使皮人的影,照在素壁上,也有些像点缀元宵节的走马灯,术者躲在幕内,不使人瞧见,他暗使着皮人活动,黑影在壁上憧憧往来,情景逼真,皮人可以换衣易服,非常灵巧。最有趣的,是皮人打架,你一拳,我一脚,你来一个金刚扫地,我来一个白鹤冲天,大有凭陵杀气,以相剪屠之概,使瞧看的人,兴奋的了不得。可是,后来每况愈下,映着许多色情的玩意儿,风化有关,给当局禁止了。隔了多时,吴稚晖从法国里昂归来,带来许多幻灯片。吴稚老寄寓二马路的露沙医院内,小楼一角,安砚设榻其间,很是逍遥自得。那医院是他的外甥陆露沙开的,露沙学医于扶桑,学成返国,即设医院,颇著声誉,他的尊人就是商务印书馆主辑《辞源》的陆尔奎。国学深邃,一时推为耆宿。露沙和他的哥哥镜若,以及欧阳予倩、吴我尊、马绛士、谢抗白诸子,提倡新派戏剧,组织春柳剧场,在南京路的谋得利,表演《不如归》《社会钟》《猛回头》《爱欲海》《浮云》等剧,博得社会人士的佳评。吴稚老住在医院中,把那幻灯片放映给大众看,不售门票,欢迎参观。这时,恰巧暑天,那些荡马路乘风凉的人,纷纷来为座上客。幻灯片中,都是在法国半工半读的华人生活,寓有教育意义。吴稚老不怕炎热,匿身幕中,不露面地演讲给人听,晚十时半完毕,稚老就穿着短衣,手执一柄蒲葵扇,在门前疏散疏散。鄙人其时已在大舞台串戏,白粉涂着鼻子,做小花面,后台热得受不住,总要溜到后门小弄里透透气,上场尚早,就和几个伴儿,修着小凳小几,撮几颗花生,喝数杯白干,认为苦中作乐,是人生应有的享受(现在的大舞台,前门在二马路,后门在三马路,从前却相反,前门在三马路,后门在二马路)。那时,几乎每晚和吴稚老相见,原来露沙医院,和大舞台后门是望衡对宇的,吴稚老起初瞧见鄙人涂的白鼻子,辄失笑着问:“你今晚饰着什么角色,这种的怪样子?”后来也就司空见惯,有时竟来参加小饮,花生、豆脯,吃的津津有味哩!自从皮人戏幻灯片公映后,不久就有幻仙戏馆演映电影。这剧馆很简陋,上搭芦席棚,下面是泥地皮,列着长凳为座,门票每张售两铜圆,电影完后,尚有种种的把戏作为余兴,所以生涯很不差。有一次,放映《慈禧皇太后出丧》新闻片,把这个大噱头,号召一下,连卖数晚的满座,那开幻仙的,赚的麦克麦克。幻仙的地位,在中泥城桥,中泥城桥在今静安寺路的东口,和大马路相接处,尚有北京路的北泥城桥、五马路、跑马厅的南泥城桥,那西藏路是一条河,直通至西门方浜桥,后来市面热闹,就把它填平,如今一些痕迹都找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