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北京(第4/8页)

站在天安门广场上,看着它的古老与广阔,很容易叫人产生人生如梦的感觉。写这篇文章的前一天,我领着一个新结识的姑娘去看广场,在她四下乱走的时刻,我却感到伤感。我落在她背后很远,看着她的苗条身姿,不禁记起自己的青春。那时我由于看苏联言情小说,曾梦想着去广场跳舞,去和很多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一起去跳那种健康的集体舞。后来在一个国庆日的夜晚,我的梦想终于实现,我与同班同学一起在广场跳舞,还看到闪亮的礼花在头顶上飞腾,那是被严密组织起来的人山人海,可惜已不是我的梦想。我的梦想是更松散的舞蹈,没有紧张的老师与铁一般的纪律,而是一种田园牧歌般的朴素的情怀。在广场上,在傍晚,一个个孤芳自赏的却又诚实好奇的少年相互结识,建立友谊,随着音乐,跳着回旋舞,汲取只属于青春的快乐。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差点被遗忘的幻想,我相信,它永远是幻想,甚至很少能被人幻想到。在广场上,我想到自己压抑苦闷的少年期,想到渐渐被冷漠占据的愚蠢中年,并对自己无奈的老年遥遥相望,感到人生真像是一个好笑的错觉。是的,这是我对这广场的真实印象,让别人用诗情画意去吹嘘这个广场吧,我只感到站在这里,我一再受挫的热情在熄灭,只能悄悄地在夜晚的床上偶尔死灰复燃。我想我再如何地粉饰,如何地辩解,也不能把我的生活说成是自然的、正当的,正如我很难同意别人的生活自然正当一样。

历史上,北京是仅有的几个经过规划过的城市之一。横平竖直,有板有眼,城市各部分功能明确。不像武汉之类的城市,你觉得它完全是在一个杂乱无章的小村子上乱搭乱建而成的,只是规模大了一些而已。尽管历代北京的人们曾用心规划自己的居住地,却仍有一些不尽人意之处,树就是其中之一。

北京的树种类倒是不少,皇家园林里甚至还有一些废了牛劲才能种活的奇花异草。但遍布街头巷尾的树却只有两种,一种叫柳树,还有一种叫杨树。我小时还见有一些槐树,闻到过飘香的槐花,那些花吃起来味道也不错,略甜,清香,通常花开之时,也就是新一代的小男孩练习爬树之日了,也许正是因此,槐树越来越少。至于杨树和柳树,人们说起来挺好听,什么杨柳杨柳的,但谁知它会给人带来多大麻烦呢?就我所知,一般杨柳在春季大显神威,先是杨树的如毛毛虫一般的花开了,接着,那些毛毛虫落到地上,堆得到处都是,扫都扫不完,据说可以入药,但哪儿用得了那么多的药呢?柳树就更绝了,这种树的枝条上会吐出一种叫柳絮的东西,飞到空中,状如小棉花团儿。柳树一般在春风吹来时吐出它心爱的小团团儿,目的我看是给想从暖融融的春风中得到好处的人劈手一记耳光。你刚刚对着春风闭上眼睛,深深吸上那么一口气,妄图闻一闻那带着泥土潮气的春天的气息,可惜,一团柳絮会随风而至,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入你的鼻腔,并轻意地堵住它,直叫你觉得享受春天也是有代价的。

众所周知,北京的春天多风,且风不是朝着一个方向吹,于是漫天的柳絮便趁机不停地在北京上空飞来飞去。看起来挺好看的,也许一个初来北京的台湾诗人会说这是春天飞雪,但是且慢,你只要在这飞雪里呆上一呆,保证会呛得你大声地说脏话。据我的经验,这种毫无道理的飞雪弄得北京这个城市简直就没法呆。在北京,持续多日的春天的风沙遮天蔽日,四处昏黄一片,弄得人人不用挨一顿打骂也能做到灰头土脸,犹如一曲雄浑的"令人受不了交响曲"。接着,人们还得忍受柳絮温柔的淫威,当然,这也会持续多日,因为柳絮落下后无法清扫,只等着小风一来,就会凌空飞起,除非下一场大雨,不然交响曲之后的"叫人吃不了兜着走四重奏"也不会消停。也就是说,每当春暖花开,北京人受罪的时刻便降临了。

事实上,杨柳的作用主要体现在夏季,因为这两种树,不修整时,通常都能长得枝杈横生,恨不能一棵顶两棵使。夏天的人们躲避烈日或暴风雨时,杨柳方才派上用场。当然,秋天,这两种树上的落叶也叫人头痛,因为简单地讲,那叫"真是太多了太多了",多到清扫起来有说不出的麻烦。特别是杨树叶,特点是"大、薄、平",贴在地上,再加上点秋雨,简直就像是用胶粘住了一样。小小的秋风是吹不动的,非要等到干得不行了,才会鼓起,被人们扫去,就地点烧,冒出呛人的浓烟,人们对于北京脏乱差的印象,我看多半与这两种植物大有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