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楼拜其人与《包法利夫人》(第3/7页)

他的家人对他的病状却并不意外。据说,他曾告诉莫泊桑,早在12岁时,他就出现过幻听和幻视,而且他19岁的毕业旅行还是由一位医生陪同的。此外,他父亲也曾为他制订过特别治疗方案,其中一条就是要常更换环境,所以很可能在他19岁时就已有某种精神疾病了。福楼拜自小就厌恶着自己周围的人,那么他这种让人费解的厌世情绪会不会就是他那种奇怪的精神疾病的外延呢?尽管那时他的神经系统受到的影响还不明显,但会不会就是发源和预兆呢?无论如何,他现在正面对着患上了一种可怕疾病的事实,这种病还反复无常,就连何时发作都没法预料。于是,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这也导致了他放弃了法律学习(当然,这或许正中他下怀),同时不能结婚。

1845年,福楼拜的父亲去世了。两个月后,他亲爱的姐姐卡罗琳生下了一个女儿,自己却不幸去世了。幼时他们曾形影不离,直到嫁人前,她都是他最亲密的人。福楼拜的父亲在死前不久曾于塞纳河畔购置了一处名为“克瓦塞”的房产,那座石头房子足有两百年的历史,它的前面还有一个露天阳台外加一个面朝塞纳河而建的凉亭,福楼拜寡居的母亲和他弟弟古斯塔夫带着卡罗琳留下的小婴儿就住在里面。哥哥阿谢尔已经成家,接了父亲外科医生的班,在里昂那家医院里担任和父亲相同的职务。克瓦塞后来成了福楼拜的终身居所。很早之前,福楼拜就开始了断断续续的写作,如今他既有顽疾缠身,无法像大多数正常男人那样生活,于是只能下定决心把自己的一切献给文学事业。他在底楼有间大工作室,窗前就是花园和塞纳河。此后,他便养成了一种井然有序的生活习惯:十点,起床,读信,看报;十一点,少量吃些午饭,之后到平台散步或到亭子里看书;午后一点,开始工作,一直持续到七点;接着又到花园里散会儿步,回来继续工作,直至深夜。他不和任何人见面,除了一两个朋友。他不时会邀请朋友来家中住上几天,顺便一起讨论自己的作品。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社交和娱乐活动。

但福楼拜也意识到了,写作得有生活体验,孑然孤独地过着隐士生活是不行的。因此,他下定决心,每年要去巴黎住上三四个月。后来的那段时间,他在巴黎渐渐出了名,同时也结交了许多饱学之士。从这里我似乎有种印象,仿佛人们更多的是佩服他,而非喜欢他。他的同伴们发现他异常敏感且易怒,他无法忍受来自他人的反驳和批评,所以他们都得尽量顺着他的意见,要是谁竟敢不如此,他就会大为光火。对待别人的作品,他常化身为苛刻的批评家,而且有作家的通病,那就是对待他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他都会嗤之以鼻。而反过来,别人若是对他的作品有任何批评,他立刻就会愤怒地将之归结为嫉妒、恶意或者愚昧。这一点上,他倒和许多杰出作家有着相似性。对于单纯靠出卖文稿吃饭的文人和花钱沽名钓誉的文人,他的容忍度很低。他以为艺术与金钱毫不相干,赚钱对于艺术家来说无异于堕落。当然,他自己是很容易长期保持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雅姿态的,毕竟他生来就拥有一大笔财产,从来不会为钱所困。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显然是可以预料的。1846年,有一次在福楼拜逗留巴黎的期间,他在雕塑家普拉迪耶的工作室遇见了一位女诗人——露易丝·高莱特,这个女人的丈夫是位名叫伊普里特·高莱特的音乐教授,她的情人则是哲学家维克多·古赞。她是文人圈子里常见的一种典型人物,以和名人产生暧昧不清的关系为才能。她凭着自己的美貌业已在文学界得到了某种地位。她在家里办了一个聚集著名人物的沙龙,她则自名“缪斯”。她常把秀发梳成卷,围挂于圆润的脸蛋两侧。她总是说着充满热情的话语,声音甘甜激越。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福楼拜就成了她的情人,当然他并没有取代她的那位哲学家正式情人。另外,说福楼拜成了她的情人,我所指的完全是精神上的情人,由于福楼拜长期处于禁欲中,加之当时他易激动和羞怯,导致他已无法完满地完成性爱了。回到克瓦塞后,他就给露易丝·高莱特寄去了第一封情书。后来又写了很多类似的书信,它们的内容很古怪,在我看来恐怕没有哪一个情人会是这样写情书的。尽管如此,那位“缪斯”倒是挺爱福楼拜的,她性子中既有苛刻又有忌妒。而福楼拜呢,恰恰相反,两样皆无。我想你也许已猜出来了,他之所以要做这位明星一样受人瞩目的漂亮女人的情人,完全是因为他的虚荣心。但是,就像很多其他痴心妄想的人一样,他很快就发觉了不对,事情或许并不像他预期的那样,因而不由得感到悲哀不已。回到克瓦塞的他发现自己甚至比在巴黎时要更爱那位“缪斯”,他在情书中向她倾诉了这份爱慕之情。她提出要求,让他搬到巴黎居住,他回答说不能离开母亲。于是她退而求其次,要求他更经常地去巴黎或芒特,因为他们少有机会见面,但他又说,他得有足够的理由才能离开克瓦塞。于是她愤怒了,质问他说:“莫非你受到的监护竟多过一个姑娘?”随后,她又提议到克瓦塞和他相会,而他再度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