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其人与《高老头》(第4/8页)

我们应该记得,巴尔扎克经商失败后,是他的母亲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替他还清了债务。后来,她又给两个女儿置办了嫁妆,所剩的唯一财产就是她租的那所房子了。当她碰到急需用钱却没有积蓄拿得出来的时候,只能写信向她的儿子求助。在《巴尔扎克传》里,安德烈·比利曾引用过这封信,信上的内容翻译如下:

“上一次收到你的来信还是在1834年的11月。信里面你保证过,从1835年4月1日起,每季度会交给我两百法郎,作为房租和雇佣女仆的开支。你知道的,我并不太习惯穷困的生活。你现在是名声显赫、生活富足了,相比之下,我们的境况就要糟糕多了。既然你保证过了,我想这应该就是出于你自愿的。但到现在已经是1837年4月了,你的允诺拖延了两年。算来,我本应收到一千六百法郎的,可我只在去年11月从你那儿得到过五百法郎,这点钱多么像是冷冰冰的施舍啊。奥诺雷,两年来,我像是活在一场噩梦中,我所有的积蓄都花完了。你也许会说,你对此爱莫能助,但是听我说,我用房子抵押而借来的钱贬值了,我没有其他的筹款手段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典当得一干二净。我已落魄如斯,只好向你请求:‘给点面包吧,我的儿子!’我已经好几个星期都只能吃面包了,而这还是我那好心的女婿支援给我的。但是,奥诺雷,这不是长久之计。你能为各种昂贵、浪费又损害面子的长途旅行一掷千金(由于你回来后不守协议,败坏了你的名声),每当想起这些,我便感到心碎!我的儿子,你为自己能够花钱如流水,情妇、镶嵌宝石的手杖、戒指、银器、家具等随手就来。作为你的母亲,要求你遵守之前一个小小的诺言并不过分吧。事实上,不到最后一刻,我也不会这样做,但现在真的是没有退路了……”

对母亲的这封求助信,巴尔扎克答复道:“我觉得您最好来巴黎一趟,我们花上几个小时好好谈谈。”

对此,我们能说什么呢?他的传记作家说,天才有他自己的权利,他的道德也不能用普通的标准来进行衡量。我得说,这是个观念问题。总之最好承认,他就是一个极端自私而无德,同时也缺乏诚实与坦率的人。对于他的铺张浪费,人们能够给出的最好辩护也不过是,他生性乐观,并坚信自己的作品能够大赚其钱(当然他在一段时期内的确赚了不少)。同时,他还热衷于投机,总以为自己能在投机事业中大捞一笔。然而,当他真投身投机事业时,结局却并不乐观,甚至会债上加债。坦率地说,若他真是一个节制、俭朴且工于心计的人,恐怕也很难成为这么一个作家。他是那么喜爱炫耀、喜欢奢华,总是控制不住要花钱。为此他不得不埋头拼命写作,以期挣钱还债,不幸的是,每次总是旧债未清,又添新债。

有趣的是,巴尔扎克只有处在债务的压力下,才能专注于写作,甚至一直写到脸色发白、疲惫不堪,这种情况下,他反而写出了最好的作品。而若是奇迹出现,他脱离了窘境——没有打扰他的估价人,亦看不到急着起诉他的出版商,那他的创作活力很可能反而会降到极点,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与所有其他功成名就的戏码一样,因为巴尔扎克在文学上获得了成功,一拨拨新的朋友随之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而且他有着开朗、乐观的性格及用之不竭的精力,这让他在巴黎各大沙龙中都能如鱼得水、大受欢迎。卡斯特利侯爵夫人就是这样被他的声望所吸引的。这位侯爵夫人的父亲和舅舅都是公爵,其中舅舅还有着英国国王的直系后裔的血脉。她编了个假名给巴尔扎克写信,得到回复后,又写了第二封,信中她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巴尔扎克于是就去拜访她,两人见面后关系迅速升温,没过多久就发展到他每天都去见她了。卡斯特利侯爵夫人的肤色十分白皙,有着一头金发,美艳如花。巴尔扎克深深地为她所倾倒。他开始注意往身上洒上香水,每天都要换上黄色的新手套,但这毫无用处。急躁与不安一天天在他的信中发芽,他开始疑神疑鬼,觉得她或许只是在逗弄他。事实其实也是如此,其实侯爵夫人只是想要有个崇拜者围着她转,至于情人嘛,就敬谢不敏了。能有一个年轻、聪明且声名卓著的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显然让她十分得意,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得做他的情妇,这是不言自喻的。

随后,两人之间的裂痕在日内瓦出现了。侯爵夫人的叔父费茨·詹姆斯公爵陪她前往意大利,中途曾在日内瓦稍事停留。没有人知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巴尔扎克是和侯爵夫人一起踏上这次短途旅行的,回来的时候他却满脸沮丧。大概的情况不难料想,他肯定向她示爱甚至求婚了,却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拒绝。这一打击让他屈辱不已,痛苦与愤怒在心头翻涌,他认为自己的感情遭到了玩弄,一气之下就独自返回了巴黎。然而,该说他不愧是一个典型的小说家,他会把自身所经历过的,就算是最为丢脸的那些经历,全都变成了他磨子里的面粉素材:这以后,卡斯特利侯爵夫人被他写进了他的小说,并且总是以最轻佻、恶毒、放荡的贵族女子的形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