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园(第4/4页)

从孩童到成人,我在情感好恶上反差最大的动物就是猴子。我曾热情地在口袋里塞满食物,检票员刚一撕开副券,就不顾父母的制止一路飞奔,赶去喂猴子。我甚至为它们留下舍不得吃的苹果,为其中几只我偏爱的猴子起了小名。但是,我现在对猴子无甚好感,既对它们活泼时的喧闹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它们安静时的无聊神情。作为一个孩子我无知而脆弱,我承认,那幕令人羞耻的场景瞬间彻底改变了我的态度。

那次,我和鲍小狄一起去的动物园——我们班教室维修,学校特例放假。想起全国没有生病在床的孩子都在教鞭的指挥下,与此同时,我们却在动物园四处游逛,我和鲍小狄高兴死了。我们无所顾忌疯跑,在圈笼之间玩起了捉迷藏。动物园好像从来没有那么少的游人,尤其,几乎没有像我们这样高年级的小学生,全是被父母抱在怀里不谙世事的小不点儿。一个东北口音的阿姨奇怪地问我们为什么没有上学,鲍小狄故作叛逆地撒谎说:我们逃学了。当然,我和鲍小狄都忘不了此行的重点,去猴山喂猴。我们边吃着爆米花和果丹皮边往猴山走,还互相提醒着:别吃了,给猴子留点儿。

靠近猴山时,两个孩子看见了什么?下午明亮的阳光照耀,一只公猴蹲在假山上,它兴致勃勃拨弄着自己的生殖器。我和鲍小狄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狼狈得不知所措。而那只在高处的公猴挪动了一下身体,更清晰地暴露出醒目的器官,继续恬不知耻地沉浸在手淫的快感中。

人类从打碎的镜面里看到了自己。本来处在进化论前端的人类现在成为外围的旁观者,猴子从中心静悄悄地颠覆了秩序。它在本能享乐中公然揭开我们端庄之下隐藏的深重秘密。它甚至被抬升到高处。

周晓枫(1969—),北京人,山东大学中文系毕业,现为《十月》副主编,著有散文集《上帝的隐语》《鸟群》《收藏——时光的魔法书》《斑纹——兽皮上的地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