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庭园(第2/4页)

枯山水庭园既以北宗山水墨画之山水图为基本精神,故其表现力求雄浑苍劲,如大仙院方丈东庭的枯山水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此庭所用庭石素材为青石,作者意图表现北宗山水幽玄枯淡之趣味,于此可见。以大小形状各异之青石,或直立,或倒置,纵横罗列,构成蓬莱山水之画面,间植树木,更以白砂设泉流,而构架石桥,于是方丈之庭中,俨然一幅高山流水之图呈现眼前,其创作之魄力,有更甚于水墨画者。所谓枯山水庭园,又称石庭,取材以石为主。凡山岩水流,皆以石砂表现,故设山则重选石与布置,设水则用白砂,而绘以水纹。京都白川附近盛产白砂,其质坚实而洁白,得天独厚,此盖亦京都多名枯山水庭园之原因。

北宗水墨山水特重画面中之余白,而余白之空间构成,正符合禅宗“以心传心”的教义,故寺院枯山水庭园之作,亦必然以余白为第一要义。在枯山水中,能表现此余白部分中者,即敷白砂之空间。发明此道理者,若非禅僧,即杰出之水墨画家,可惜其功臣已不可考知。既然余白在枯山水庭园中如此受重视,故禅寺之庭园多杰出之白砂庭,而其选材与宗旨虽同,由于庭园之形状大小及作庭者之嗜好差别,其效果各异,趣味亦不同。最可能表现在白砂之余白意义者为大德寺本坊的方丈庭园,此庭面积约数百坪,分为南庭与东庭两部分。南庭部分呈矩形,全庭约百分之六十皆密敷白砂,仅于东南隅设枯泉石一组,于庭中偏右处布置一扁平青石,故整个庭园予人的印象为洁净晶莹之白。白砂之上,以东南之石组与右侧之青石为中心,用平行之线条划出清晰纹路;近石之处,随石形转折,其余部分则舍变化而求简单,仅自左至右,扫出平行线条。由于砂石之白色与帚痕之直线效果,使此南庭更形空旷苍劲,而睇视愈久,愈觉此庭无物之胜有物。与此异曲同工者,京都禅院庭园数不胜数,如南禅寺、龙安寺等,皆以素白的砂石为主,于看似单调之白砂上,扫出涟漪式、波浪式、漩涡式、回纹式等不同的平行线条,而造成不同之效果。同属石庭而趣味迥异者为瑞峰院“独坐庭”与龙源院内庭:前者为宽广之庭园,除庭中一角设山石一组外,其余一大片皆为白砂。扫出粗壮有力之波浪式平行线条,由于线条与线条之间隔较宽,故整体上造成波浪壮阔的景观,使人面对这一大片枯海,胸中不能不有所感动;后者系寺院内庭,只有数席大小的空间,中置三石,皆小巧玲珑,布置均衡,而中间之石,状如指手形,若有所指示然,颇发人深省。周围白砂,则扫出细密之平行直线条。我最爱此石庭,简单而精致。

银阁寺庭园亦属枯山水,此园为足利义政晚年之别墅,作庭者系当时名家相阿弥。庭中以银阁前堆砂成丘的“向月台”,及曲折绵延的“银沙滩”为主题,虽然洁白一色,却富于高低的变化。“向月台”呈圆锥形而削平其顶,底层最大部分,约需十人合抱。“银沙滩”略呈不规则形,亦较地平面隆起,在广大的一片白砂面上,隔间扫出平行直线条。此一高一平之白砂庭虽作于十五世纪末叶,却意外地具备着现代抽象画派的趣味,予人的感觉十分新颖醒目。据云足利义政当年令相阿弥作此庭,目的在藉白砂反映月光,以为月夜赏园之用,则石庭除其本身艺术美之外,又兼备实用的价值了。当皎洁的月光与白砂互映,其效果恐怕更胜于科学的灯光,古代贵族的风雅,实在令人羡慕!

枯山水庭园以石与砂为主,而白砂之上不可缺少变化之线条帚痕。画此线条者或为寺僧,或为作庭专家,皆需要受高度技艺之训练。而白砂之上一经画线,往往保持多时,因此枯山水之庭园是属于视觉的欣赏,心灵的享受,却不准人徘徊践踏的。在功用性质上,枯山水庭园不同于回游式的池泉庭园,它与人之间有距离存在,故为“拒人”之庭园。

虽然枯山水庭园以砂石为主,但是几乎每一方石庭都缺少不了绿色的点缀,而谈及日本庭园之绿意,除了草木之外,青苔也是构成的一大要素,尤其是京都的庭园,如果没有青苔,势将减色不少。苔本是繁殖于地面的一种微类植物,只要气候低湿,可以不种自衍,但是日本的庭园崇尚苍老之美,而青苔非历时长久,不能蔓衍,因此它也就变成了代表庭园历史的一种标志了。京都三面环山,处于盆地中心,故终年多雨潮湿,适于苔的生长繁殖,尤其山麓之区,青苔密生,最为可观。由于苔本身具有一种厚重的质感,其色虽浓翠,却不绮艳,加以苔本身所给予人的时间之联想,所以在文学上,任何一个名词,只要冠以“苔”字,立刻能造成苍凉悲寂的效果,如“苔阶”、“苔砌”、“苔径”、“苔井”、“苔泉”、“苔池”等。而当你面对京都的苔庭时,这苍凉悲寂的情调就更具体的呈现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