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明的叶嫩花初(第3/5页)

又若是武力兼并,则一定激烈,不能至夏时乃至春秋时还有许多小国。西方罗马帝国解体之后,小而多的领主单位保持得相当久,那是因为无力统一,其商业资本对地域经济的支配体系正陷于割裂之故,中国却早有了统一的中央政府,能发动天下的财力征蚩尤治洪水,但不用来兼并集权。中国史上政治平等,是因没有商业资本为祟,看来像是被兼并了的许多小国其实仍旧存在,不过不合于大国之会,不列于天子之朝罢了,他们并不丧失政治的自由,亦不影响井田。王制,王畿之外设方伯,五国以为属,属有长等等,乃是由小到大的展开层次,不是吃尽了小的只剩下大的。

凡有这样的事,即亦有这样的理,有商业资本,故有希腊罗马的公民政治与平民会议,有井田,故有中国的平人之礼。唐虞与夏,有帝王及诸侯而非贵族,有方伯而非兼并,有四岳而非寡头政治,乃至传贤传子或传弟,中国的事皆只能就中国的理来说,不能拿西洋的来比附,恰如不能拿蛮族的选举部落酋长来比附希猎罗马公民的选举执政官一样。禹甸九州岛,有了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新规模,是后世里巷儿女唱的“月亮弯弯照九州”的起头,在历史上,禹的开物成务正可与黄帝相比。

但夏朝事故太多,与西戎北狄东夷的纠纷没有断过,这是因为彼时华夏向四面八方推进的波浪搅翻了淹没了他们。还有是因“夏尚质”,新的农业要有新的游牧与工商业来相配,而彼时农业的新规模还未能遍于其他产业,所以夏朝的东西见得欠漂亮,亦不够威力。禹之治水,对天下之人及财有那样大的动员力,那还是从唐虞时井田的根底发出来的,疆理九州之后,则要从井田的新规模里才出来得平定戎狄蛮夷的大力,但夏时游牧在众业中的比重太小,凡事遂缺少飞扬了。

那戎狄,是早在黄帝之世,中国与印度埃及巴比仑东西两边皆已兴旺起来,虽彼此尚少交往,但如日月相望,吸动了中间地带的蛮族,他们日益活跃,以致黄帝要北逐荤鬻。及至唐虞时,埃及与巴比仑已有国际贸易公司的组织,巴比仑的陆路商队前哨且到达了印度北填,而印度与中国这边亦正在益益炽盛,故越发刺激了中间地带及边境蛮族的往来游行劫掠,乃至印度达罗毗荼人的那瓦拉王朝与巴比仑的吾珥王朝埃及的金字塔前王朝皆被他们所倾覆,不倾覆的只是中国。

可是夏朝的外患甚重。彼时西戎北狄飘忽往来,其前哨则与汉人间错杂处,渐成汉人与戎狄的混合民族,即是有扈与有穷。启继禹位,有扈为乱,启率六师与之大战于甘,作《甘誓》。有扈在扶风,有穷则在河北。太康南游,畋于有洛之表,有穷后羿距之于河,遂不得返,但有穷这个混合民族不能成事,随即夏又中兴了。传说当初天有十日,羿射落其九,羿妻嫦娥窃灵药飞入月中,有穷之族的即是这样一个荒昧世界,虽有大力,可是从汉人讨得来的一点文明,即那灵药,却连妻子一道都不见了,真是苍凉凄惋。

还有东夷,这要从三苗说起。三苗当初从蚩尤战败后退出中原,往西往南往东落荒而走,其中往西的一支不久混在西戎中不见了,往南的一支尧时还在江淮及荆州一带作乱,舜把他们又赶开去,他们才又向洞庭湖方面退却,但仍留下一支在淮河流域,与伏羲氏神农氏的遗民同化,成为淮夷。这淮夷的经济自成一个体系,有强大的游牧与明亮的手工业商业,只差农业欠好。他们便在此地站住,其后千余年中,汉人总打不了他们,淮夷而且有华夏文明的一偏,徐偃王亦行仁义。其实夏朝的新农业是与淮夷的游牧及手工业商业正好来相配,而生在一个井田文明里的,不过夏朝不能作成,要到殷朝才作成。

殷人是彼时华夏向江淮推进,交界之地汉人与淮夷杂居,渐渐形成的一个混合民族。夏朝真是个大变动的时代,除了殷人还有楚人,楚人是荆淮一带交界地方汉人与三苗杂居,而渐渐形成汉人与三苗的混合民族,此外尚有西北方面汉人与戎狄的混合民族亦正在形成中。这些混合民族后来都做出了大事,他们投入华夏的井田,如湿薪投入大火里,一阵阵冒烟飞灰,中国文明反是越烧越旺,其中殷人先起来代夏后氏而有天下。

殷人的产业一半是淮夷的,一半是华夏的。淮夷的产业其时已发生巫魇,淮夷的人亦好为长夜之饮,其还能明亮,是靠华夏井田的波浪泼溅所及。而殷人则比淮夷还更与汉人亲,首先与华夏井田推进的波澜相遇,就跳入做了弄潮儿了。殷人的手工业比夏人强,而且有游牧,故从汤伐桀而有天下之后,殷人历代征鬼方徐方,征荆蛮,到纣时为止,一直轰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