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与西方之始分歧(第5/5页)

人情物意的美好只是生于礼。井田时代的事,齐桓公责楚子:“尔供包茅不入,王祭不供,无以缩酒,是以来问。”一到了是礼,连茅草之微亦可以这样隆重,而车服宫室之富亦仍只是个不玩人、不玩物。

包茅的说法是,堂前有嘉宾,主人陪着在说话,家里的妇人与小孩皆觉得晌午的光阴如天如地,新妇出来到客人面前安箸布菜,檐下初夏的天气照映得人的眉目和杯盘都是新的。客人问她话,她笑着回答,主人和她说话,她也含笑回答,有喜气与谦逊。一只盘子里齐齐摊一把白茅,短短的好像兰芽,白里隐隐带青,是一种最清洁的颜色,而所谓白茅缩酒,即是撮几茎放在杯盏里斟上酒,取它的清香,人乃觉得这白茅亦真的与众不同了。

井田是成立了中国人的福慧双修。慧是中国人能与逻辑亦调笑游嬉,没有服从真理那样的话。西洋人的精神传统是奴隶主的傲慢与奴隶的卑屈,以及对世界的无亲,所以他们的真理亦说像光线的不可弯曲,人要对之屈伏而不以为耻。但傲慢即是不好的,傲慢的真理亦不好。卑屈即是不好的,对真理卑屈亦不好。中国没有过奴隶社会,故孔子说好德如好色,德是可以喜爱的,孟子亦说以善养天下,不可以善服天下。凡百东西,除了准确不准确还有好不好,若只准确而不好,那还是不对的。真理至多不过是准确。但还有更高的境界是好,惟中国有这好字,与欢喜相连,是吉祥喜庆的。

中国还有个巧合的巧字,这好字巧字与印度的妙字皆为西洋所无,而好与巧又比妙更有现实的事理。西洋是从奴隶社会以来,什么都是资本在起带头作用,一切办法与命令皆从上头来,凡百都有个缘故可以查对。中国则井田之世,众业众人平等和谐生在一起,办法是大家想出来的,并非谁所造作,却像从满园花枝的春光摇荡里自然流露出来,连知识与感情都是《诗经》里国风那样的风,来得无因无由,是故中国人每会得无端忧喜,又会忽然有了办法,这即是巧。能无端忧愁,放在高位亦不丧其志,能无端欢喜,故惊险亦如惊艳,能无因无由的忽又有了办法,故不堕劫数。

西洋人惟有从他们的历史得来的知识,真理之神成主义,矛盾统一律,必然与偶然,个人对团体要牺牲不要牺牲等,皆是其阶级社会的反映。中国却有礼乐,礼实而乐虚,礼经而乐权,静则为礼,动则为乐,礼者尚别,乐者尚同,能正能奇故能变,这就把那些哲学的问题都解脱了。而礼乐即起于井田之世,华夏的产业广衍,处处人家鸡犬之声相闻,如大海水大平原的但见日月山川容与回环,虚实动静同异奇正皆是从这容与回环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