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游日记(第4/5页)

二十六日(九月十九),星期五,晴暖。游天台刚两日,已颇有饱满之感;今日打算去自辟天地,照了志书地图,前去搜索桐柏宫附近的胜景。不坐轿,不用人做引导,上午八点,自国清寺门前,七如来塔并立处坐汽车到何方店。一路上看赤城山,颜色浓紫,轮廓不再像城,因日光在东,我们在阴面看去,所以与午后看时,又觉两样。

自何方店向北偏东经何方村而入山,要过好几次溪。面前的一排山嶂,山中间的一条瀑布,是我们的目的地。山是桐柏岭,西接琼台与司马悔山;瀑布是“桐柏瀑”,瀑身之广,在天台山各瀑布当中,应称为王,“石梁瀑”远不及它的大。可惜显露得很,数十里外在官道上,行人就能望见瀑身,因此却少有人注意。从前在瀑布附近,有瀑布寺,有福兴观,现在都只剩了故址。《灵异考》载有“华亭王某,于三月三日江行,忽见舟中两道士招之,食以粟;旋命黄衣送上岸,乃在天台瀑布寺前,已九月九日矣。”足见从前的人,对此瀑布的幻想,亦同在桃源岭下差仿不多。

由何方店起,行十里,就到桐柏岭脚的瀑布旁边,再上山五里,由桐柏岭头落北向西,就是桐柏宫了。这一条桐柏岭,远看并不高,走起来可真有点费力。但一上岭头,两目总得疑神疑鬼的骇异起来;因为桐柏宫附近的桐柏乡,纵横将十里,尽是平畴,也有农村田稻溪流桥梁树林等的点缀,西北偏东的三面,依旧有高低的山峰围住;在喘着气爬上桐柏岭来的时候,谁想得到在这么高的山上,还有这一大平原的田园世界呢?又有谁想得到在这高原村落之上,更有比此更高的山峰围绕在那里的呢?

桐柏宫是一道观,西南静躺在桐柏乡正中的田野里。据说,这道观的由来,系因唐司马子微承祯隐居于此,故建(唐景云二年)。宋大中祥符元年,改桐柏崇道观,当时因宋帝酷信道教,所以在志书上的桐柏崇道观的记载,实在辉煌得了不得;明初毁于火,现在的道观,却是清雍正十三年奉敕所建,当时大约也规模宏大,有绝大之石磉石基等存在,雕刻精绝,现在可真坍败不堪,只有一块御碑尚巍然屹立在殿前败屋中。还有菜地里的一块宋乾道二年四月“尚书省牒白云昌寿观文书”碑,字迹也还看得清。道院西边,有清圣祠,供伯夷叔齐石像二座,系宋黄道士由京师辇至者,像尚完整,而司马子微之塑像,已经不在了。两庑有台郡名贤配享牌位,壁上游人题咏很多,这道观西面的一隅,却清幽得很。

我们在桐柏宫吃过中饭,就走上西面三里多地的山头,去看“琼台双阙”。路过五百大神祠,庙小得很,而乡下人都说是很有灵验的庙。

琼台的风景,实在是奇不过。一条半里路宽的万丈深坑曲折环绕,有五六里路至十里内外的长。两岸尽是峭壁,壁上杂生花草矮树,一个一个的小孔很多,因而壁的形状愈觉得奇古。立在岩头,向对面一望,像一幅米襄阳黄庭坚的大草书屏,向脚下一转眼,可了不得了,直削下去的黑黝黝的石壁,那里何止万丈,就说它千万丈万万丈,也不足以形容立在岩上者的战栗的心境。而这深坑底下,又是什么呢?是一条绿得来成蓝色的水,有两个潭,据说是无底的;还有所谓双阙的两枝石山呢,是从谷底拔地而起,像扬子江中的焦山似地挺立在潭之上;坑的中间,两阙相连,中间低落像马鞍。石山上也有草花松树及几枝红叶的桕树枫树,颜色配合的佳妙及峻险的样子,若在画上看见,保管你不能够相信。古来说双阙者,聚讼纷纭,有的说有仙人座的地方,两峰对峙,就是双阙;有的说,这深坑的外口,从谷底上望,两峰壁立,就是双阙。但这些无聊的名义,去管它作什么。我们在仙人座这面的岩头坐坐,更上一处像半岛似地向西突出在谷里的平面岩峰上爬爬,又惊异,又快活,又觉得舍不得走开,竟消磨了一个下午。循原路回到何方店,上车返国清寺的时候,赤城山上的日光,只剩得塔头的一点了。

预备在天台过的三天日期已完,但更幽更远的西乡明岩、寒岩,以及近在目前的赤城山,都还没有去过。晚上躺在床上,翻阅着徐霞客的游记及《天台山全志》里的王思任(季重)、王士性(恒叔)、潘耒(稼堂)等的《游天台山记》,与天台忍辱居士齐巨山周华的《台岳天台山游记》等,我与文伯在讨论商量,明天究竟还是坐车到雁荡去呢,还是再留一二日去游明岩、寒岩?雁荡也只打算住它三日,若在此地多留一日,则雁荡就须割去一日;徐霞客岂不是也有两度上天台两度游雁荡的记事的么?我们何不也学学他,留一个再来的后约呢!这是文伯的意见。他住在北平,来一趟颇不容易,我住在浙江,要来马上可以再来,既然他在那么的说,我自然是乐于赞同的了。于是就收拾行李等件,草草入睡,预备明天早晨再起一个大早,驱车上雁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