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游日记(第2/5页)

到了金地岭头,上面却是一大平阪。人家点点,村落田畴,都分布得非常匀称。田稻方熟,金黄尚未割起。回头一望来处,千丈的谷底,有溪流,有远树;远有国清寺门前的那枝高塔——传说是隋时的塔——也看得清清楚楚。再向西远望,是天台县城西北的乡间,始丰溪与清溪灌流的地域,亦就是我们昨天汽车所经过的地方了。岭上的路,成了三枝,一枝是我们的来路,一枝向东偏南,望佛陇下太平乡的台底是高明寺(立在岭上寺看得很明白),一枝朝北,再对高山峻岭走去,经寒风阙、陈田洋等处,可到龙王堂,是东去华顶寺,西北至方广万年寺的大道。

金地岭头,树丛里有一个真觉寺,寺门外立有元和四年的唐碑一块,寺内大殿里保存着一座智者大师真身的骨塔,相传大师于隋开皇十七年圆寂于新昌大佛寺后,他的徒众搬遗蜕来葬于此地的;传说中的定光禅师在梦中向智者大师招手之处,亦即在这岭头的一大岩石上,现称作“招手岩”者是。

在金地岭头西北的一大村落,俗称“塔头村”,因为真觉寺的俗名是塔头寺,所谓“塔头”者,系指智者大师的骨塔而言;乡人无智,谓国清寺前之塔,系一夜中由仙人移来,塔身已安置好了,只少一塔头,仙人移塔头到此,金鸡唱了,天已将亮,不得已就只能弃塔头于此地;现在上国清寺前那枝塔中去向天一望,顶上果有一个圆洞,看得出天光,像是无顶的样子;而金地岭,俗名也叫作“金鸡岭”;不过乡人思虑未周,对于塔头东面的那条银地岭,却无法编入到他们的神话里头去。

我们到了塔头村,看到了这高山上的大平原,以及东西南三面的平谷与远景,已经有点恋恋不忍舍去了;及到了更上一层的俗称“水磨坑”、“落水坑”上的高原地,更不觉绝叫了起来。山上复有山,上一层是一番新景象,一个和平的大村落,有流水,有人家,有稻田与菜圃;小孩们在看割稻,黄白犬在对我们投疑视的眼光,桃花源上更有桃源,行行渐上,迭上三四条岭,仍不觉得是在山巅,这一点我觉得是天台山中最奇特的地方;将来若要辟天台为避暑区域,则地点在水磨坑、落水坑(陈田洋、寒风阙的外台)一带随处都是很适宜的。

自金地岭北去,十五里到龙王堂,又十五里到方广寺。寺处万山之中,上岭下岭,不知要经过几条高低的峻路,才到得了。这地的发现者,是晋昙犹尊者,后传有五百应真居此,宋建中靖国元年(一一○一年)始建寺,复毁于火,绍熙四年(一一九三年)重建。其后兴灭的历史,却不可考了。一谷之中,依山的倾斜位置,造了上方广、中方广、下方广的三个寺。中方广在石梁瀑布之旁,即旧昙花亭址。

这深谷里的石梁瀑布的方向,大约是朝西南的,因过龙王堂后,天下了微雨,我们没有带指南针,所以方向辨不清楚。一道金溪,一道不知名的溪,自北自东的直流下来;到了上方广寺前,中方广寺侧的大磐石上,两溪会合,汇成了一条纵横有数十丈宽广的大河;河向西南流,冲上了一块天然直立在那里有点像闸门似的大石。不知经过了几千万年,这一块大石壁的闸门,终被下流之水,冲成了一个弓形的大窟窿。这石窟窿有四五丈宽,丈把来高,水经此孔,一沿石直捣下去,就成了一条数十丈高的飞瀑;这就是方广寺的瀑布与石梁的简单的说明。

上方广寺,在瀑布之上;中方广寺,在瀑布与石梁之旁,登中方广寺的昙花亭,可以俯视石梁,俯视石梁下的数十丈的飞瀑;下方广寺,在瀑布下的溪流的南面,从中方广寺渡石梁,经下方广寺走下去里把来路,立在瀑布下流的溪旁,向上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的一个奇景,一幅有声有色的小李将军的浓绿山水画。第一,脚下就是一条清溪;溪上半里路远的地方悬着那一条看上去似乎有万把丈高的飞瀑;离瀑布五六尺高的空中,忽有一条很厚实很伟大的天然石梁,架在水上,两头是连接在石岩之上的;这瀑布与石梁的上面,远远还看得见几条溪流,一簇远山,与半角的天光;在瀑布石梁及溪流的两旁,尽是些青青的竹,红绿的树,以及黄的墙头。可惜在飞瀑上树林里撑出在那里的一只中方广寺昙花亭的飞角,还欠玲珑还欠缥缈一点;若再把这亭的挑角造一造过,另外加上一些合这景致的朱黄涂漆,那这一幅画,真可以说是天下无双了。

我们在中方广寺吃了午饭后,还绕了八九里路的道去看了叫作“铜壶滴漏”的一个围抱在大石圈中状似大瓮的瀑布;顺路下去,又看了水珠帘,龙游枧。从铜壶滴漏起,本可以一直向西向南,上万年寺,上桃源洞去的;但一则因天已垂垂欲暮了,二则我们的预算在天台所费的三日工夫,恐怕不够去桃源学刘阮的登仙,所以毅然决然,把万年寺、桃源洞等舍去,从一小道,涉溪攀岭,直上了天台山的最高峰,向华顶寺去借了一夜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