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破爱情(第4/15页)

在十天左右的会议期间,张知行大约和潘娜通了二十多封信,当然其中有一部分只能算是“字条”,上面写着各种互相关心的询问。在最后一封信中,潘娜送给张知行一张相片。相片中的潘娜穿着那件红呢子的短外套,站在西湖边上,忧郁地看着远方。相片的后面写着两句诗,一句是“恨不相逢未嫁时”,一句是“花开花落两由之”——张知行明白他们俩的关系就在这里定位了。

张知行是个谨慎的人。临别的时候,他销毁了潘娜给他的所有信件,也叮嘱潘娜照此办理——只有潘娜送他的那张相片,他犹豫再三实在舍不得烧掉,便把它小心地藏到了一本专业书里。

分手的那天,潘娜第一次单独来到张知行的房间,两个人都默默无语。张知行知道面前这个女孩现在已经完全把自己交给他了,但他并不想有进一步的举动——他不想因为生理方面的片刻欢娱而留下心理方面的长久不安,同时他也知道这女孩现在是认真的,而认真的女孩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张知行小心翼翼地拥抱了潘娜,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嘴唇,那神态有如慈祥的长辈在爱抚晚辈。潘娜在他怀中嘤嘤地哭着,张知行安慰她说:“别这样,别这样,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安慰苍白无力,他没有给这个女孩任何承诺,甚至连今后是不是继续通信都没有说。

在回来的列车上,张知行认真地回顾了自己的杭州之行。

不错,按照通行的标准,他和潘娜之间几乎什么都没发生,他们之间最过分的举止,不过是临别之夜的简单型的拥抱和象征性的接吻,这在90年代的中国也根本算不得什么。至于那些来往信件,当然有许多暧昧的词句,不过要按照现代意义上的“情书”的标准——老实说,张知行写得还算十分克制,他不是那种随意流露自己内心情感的人。

他找出潘娜的相片。相片上的女孩忧郁地看着他。他知道这件事情对这个女孩今后生活的影响,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其实是唤醒了她,振奋了她,同时也就深深地伤害了她……张知行小心翼翼地把女孩的相片放回书中。这是一本包了牛皮纸的专业书,他把相片夹在了包书纸和封皮的当中,这样,即使有人随意翻阅这本书,也不容易发现其中的相片了。

想到最后,张知行还是充分肯定了自己,他认为自己的行为是高尚的,他没有乘人之危,没有占这女孩的便宜,等于放弃了本来已经到手的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这一点的。至于那些内心最深处的东西,张知行想起了中国古代流传甚广的一副对联:“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穷人少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这副对联所表达的思想恰与西方哲人罗曼·罗兰的观点暗合:伟人们之所以伟大不在于他们没有卑劣的情感,而在于他们不断地同自己内心深处的卑劣情感进行斗争并且总是取得胜利。

张知行为自己取得的胜利而骄傲,他认为正是由于自己的胜利而使那个女孩避免了一次伤害。得意之余,他翻出《工作日记》,信手抄下了当今一位著名青年诗人的著名诗句——“不是不想爱,不是不愿爱,怕只怕,爱,也是一种伤害!”

火车离北京越来越近,张知行的思绪离潘娜越来越远——他知道自己又将恢复往常那种平淡的、然而却是安定的生活了。

北京到了。

【零 五】

在往后的很多天里,张知行一直为自己出了北京火车站后的一念之差而懊恼:否则一切事情都将会是另外一种样子了。

张知行到达北京的时间刚过中午,他当时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乘地铁直接回家;一是乘出租车先到单位,等到下班后再乘单位的班车回家。

按说他这次出差将近十天,回来后是可以休息一两天再去单位的,但张知行从不把上班视为一种负担,在他心目中单位和家庭并没有太大区别:都是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况且这时赶去单位也没有什么工作要做了,无非和同事们打打招呼,看看这些天有什么信件,再去单位澡堂里冲个热水澡,就可以舒舒服服地等着坐班车了——而且,那本藏着潘娜相片的专业书,也还是锁进办公室的抽屉里比较保险。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张知行知道自己出差远行后不直接回家,下了火车直奔单位,也多少能给领导和同事们留下一个勤于职守的好印象……张知行的脚步已经开始向出租汽车站方向迈进了,一个小小的理由又使他停了下来。

按单位规定,张知行这个级别的干部因公外出可以报销从单位到火车站或飞机场的出租车票。这段路程经过核实取中,到火车站往返定为四十元,到飞机场往返定为一百二十元,超过部分自理。张知行家附近有地铁可以直达火车站,所以他来的时候没有乘出租车;如果他仍然乘地铁直接回家,就可以省下往返的出租车费共四十元——只要他交给会计四十元出租车票,这四十元就是他自己的了。张知行这个阶层平时是不大舍得乘出租车的,但有时也难免奢侈一回,尤其是星期天带孩子出去玩儿什么的,所以身上总有个一二百元的出租车票在寻找报销的机会——那么又何必白白浪费这二十元的机会呢?想到这儿,张知行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地铁入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