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我把每一件作品都当作写给人类的遗嘱(第9/10页)

我在写作时就告诫自己,这不是我在这里说话呢,是人物在说话,我只是遵从人物的愿望,真实地把他们记录下来。我最好的创作状态,是写“白房子”系列的时候,写《大顺店》《最后一个匈奴》《大平原》的时候,我都是被动地在那完成的,都是在记刘得望怎么说的,杨作新怎么说的。有些作家在写的时候,就说我这句话不够文雅,不能让别人看出来我没有文化,把自己努力得,也费劲,写出来读者咋看咋别扭,因为里面所有的人物和说话,都不是人物的。赵树理就不那样写,赵树理写三仙姑生了小芹,过来一个人说是我的,过来一个人说是我的,三仙姑把他们骂一句,说“这是你姑”,就这样推进了。

网络文学是对过去文学那种假大空的反动

黎峰:我感觉你们老一辈的作家的创作,大致可以是这样几个阶段,一个是书写生活经历(个人熟悉的生活),像你的“白房子”系列;接着是书写事件(历史、社会事件)的阶段,像你的《最后一个匈奴》;最后是书写心灵,回归到个人内心世界,甚至是幼小时期的生活和感悟。在创作方式上也几乎是先诗歌,再小说,最后写散文。而现在的年轻写作者,基本上上来就写长篇,就是心灵层面上的。你关注现在年轻的写手吗?你觉得他们和你们有什么异同?

高建群:我是不赞同学生娃娃,从小学,从中学,从大学就开始写些书,而且就写长篇。这个不好。上帝打发你到这儿来,是要你用一生的时间来干一件事情的。普希金有句话“我在夏天就挥霍了秋季”,该在秋天开的花,你在夏季就把它挥霍掉了,普希金活了三十多岁就死了。路遥当年也经常爱讲这么个故事,说他上学的时候,在路上见着长了一地南瓜,别的南瓜都在叶子下面默默地生长着,有个小南瓜吊在山崖上,早早就红了,过往人就赞叹这南瓜红艳艳的,多漂亮呀。秋天霜一杀,叶子没有了,真正的大南瓜出来了。所以我很不赞同现在这些年轻一代,尤其你们谈到的这些80年、90年后出生的搞创作写长篇。要是写散文写诗歌,有情而发还可以,因为诗歌都是激情的产物。但是长篇是你对社会的一个总结,人情练达即文章,你必须对社会有透彻的了解,要像孔子说的过而知之,你才可能写出深刻的东西,才能把你对社会的认识概括出来,然后告诉给人类。所以概括他们四个字吧,叫“行之不远”,风光一阵子,到最后都是一些可笑的角色了。前些时间一个小学生就写了一本诗集,叫我写序言,一个高中生写了一本书也叫我写序,他们说这考学可以加分,让你还不好拒绝。这其实不好。文学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柳青说过,文学是以六十年为一个单元。所以不要急,干任何事情都不要急。就像煮牛肉一样,要慢火候,一点点地煮到。

黎峰:你现在用电脑写作吗?平时上网吗?对网络上的流行的那些写作,比如官场小说、职场小说、情感小说、穿越小说,他们的语言好像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作品里连小偷说的话都那么哲理。情节上从酒吧到网吧,从床上到街上,写得真是热闹呀。你怎么看?还有就是前段时间他们搞了一个省市作协主席的作品展,你有兴趣参加吗?前不久有一个“绿坝”网上的屏蔽软件,可以过滤一些不良信息,包括色情方面的图片和小说之类的,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高建群:我是学不会上网,原来曾经学过,还是不会打字。后来有个朋友批评我,说你不会打字,是你不想学。这说得有道理。这就限制了我是那个时代的作家,而不是这个网络时代的作家,是“昨日的牛仔,过时的品种,偶尔流落到地球上的外星人”(《廊桥遗梦》)。开汽车我不会,英语我也不会,电脑我也不会,也就没有上网去看到一些东西,世界的另一半对我是封闭的,这也是我的损失。如果当时学会了,也许今天就是另外一种心态吧。后来我就接受这个现实吧,用手来写作。

网络文学我不太了解,在网络面前我患了一种失语症吧。有个朋友也给我介绍了两个网站,现在还没有上去过。可能有一天,我也会上,我说人家打字吧。我相信如果我真的要去网络上闯荡一回吧,我的思考,我的现代意识,不会比现在的年轻人差,我有自己对世界的了解。我在罗布泊呆过十三天,他们电视台的在那里拍,我就盘腿坐在一个雅丹上,每天看太阳升起来、落下去,远处是楼兰,我在那里想人类,明白了一个道理,所有我们现在建立的这些人类秩序,实际上都是聪明人制造出来约束我们这些老实人的。所有的发生,其实都是没有道理的。你明白这个道理,就会变得很豁达的,你在处理任何问题上就是两个字“变通”,很多事情因此都变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