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我把每一件作品都当作写给人类的遗嘱(第3/10页)

在“5·12”四川地震那天,我在公园写到12点回来,我老母亲给我做了一碗面条,我吃完后去睡觉。我一般中午都睡会儿觉。正睡得迷迷糊糊着,地震发生了。楼摇晃得很厉害的,整个的摆幅有一米,我当时就抱着墙柱子,我母亲就从我身后抱着我的腰,夫人就四肢着地,爬到门口把门打开,我和我夫人把老母亲搀着,从十八楼跑到一楼,跑到公园。下午余震不断,楼还继续摇,我就不敢在家里呆着了,背了个包,又去了丰庆公园,还在那个长凳子上写作。到了晚上人家说还要余震,我作品已接近完成了,我说这个不行,如果我真要发生不测,这书不就是出不来了吗?我把这书稿用大信封一装,写上:高建群著《大平原》,然后给北京的责任编辑,还有亲戚朋友们打电话,我说如果这个楼房倒塌了,你们一定要把这个稿子挖出去,让它出版。最后终于咬着牙把这个书完成了。出版界给这个书很高的期许,责任编辑叫韩敬群,也是十月文艺出版社常务副总编,他说的是,这个书也许显示了中国文学有可能达到的一个高度。

艺术家请向伟大的生活本身求救吧

黎峰:近些年来,我感觉我们一些中老年作家不太活跃,很少看到他们新的作品。这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写作题材在农村、在过去的那些时代,而现在处在这个网络化的时代,跟那些官场小说、情感小说、职场小说,还有穿越小说等等时髦的题材比起来,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还有一个原因,可能也是最为重要的原因,是不是他们畏惧于自己写作上的平淡,怕突破不了自己以前的作品而晚节不保,因而也就不写了?你曾经给一个朋友说过,因为自己没有上过大学,没有受过系统训练,总觉得才疏学浅,所以写每本书时,总是倾注全部心血,想要写出满意之作,但往往“言不达意”。你在《走失在历史迷宫中的背影》里,还有一句话:“我每有新得便大声疾呼,激动不已”,我想这是不是你保持着写作的激情的秘诀?

高建群:我觉得还不是题材的事吧。任何题材只要沉下去,都能写出好作品来。有些作家可能是把自己陷在过去,不跟社会接触。从你生活地底下冒出来的这种文化,只要你钻进去,肯定是能有大作品出来。一定要把视野放开,不要受现在这些风气的影响。最好的作品是啥呢,应该是曾经震撼过你的事,过了很多年你还没有忘记,一刮春风,一下秋雨就让你想起来的,这里面才有文学的因素,你写出来这才是好的作品。第四军医大学的儿科主任曾经给我讲了个故事,说他当年在辽宁锦州实习,做的第一例手术是给一个姑娘做乳腺增生的手术,手术台前,他说,姑娘以后还要穿低胸衣服,还要奶孩子,这么美的乳房,不忍心破坏它。就开了一个比平常小二分之一的刀口,这个手术也多做了好几个小时。三个月实习期结束,他走的那天,那个姑娘穿着低胸衣服,捧一束花来为他送站。他后来写了个《一个外科手术的温柔一刀》,发出来好多报刊都转载了,像这才是真正的文学。

还有一些不写的作家呢,他的心思已经不在写作上了,他牵挂的是住房呀,级别呀,而且一个个义愤填膺,好像全世界都跟他过不去一样。真正的大艺术家从不思考我的下一顿饭怎么吃。所以我想这个激情是跟生活有关系,我到高新区去挂职的时候,我在欢送会上有个发言《艺术家请向伟大的生活本身求救吧》,后来新华社发了通稿。现在的问题是艺术家觉得自己成了精神贵族了,躲在象牙之塔里面。现在这个时代,每天都在变化,现在的一天可能相当于过去的一百年。艺术家还在那儿觉得自己了不起,觉得我是精神贵族,我出席个宴会,拿个红包,觉得自己生活得很好的,觉得自己还比别人懂得多。从那一刻起,他就不是艺术家了,而成为了艺术的敌人了。我这样说可能很残酷,但遗憾的是这是事实。世界在堕落,文学在堕落。

为什么缺少激情呢,就是没在生活里走。你和那些企业家接触,你看那些企业家那种激情呀。我到西安高新区去见了一个企业家,他告诉我,世界上中国人最聪明。说是在美国的硅谷,大部分顶尖科学家是中国人,微软公司里姓王的就有五百多人。他给我讲,再过二十年,中国将成为世界的敌人,说是在美国街道,十个人中有九个人穿的鞋子是中国制造,在悉尼海滩,十三个姑娘撩起裙子来,有十二个姑娘的裤头是中国产的。现在的金融危机,美国、日本出现一个颓势,按这个发展,不用二十年中国就成为世界第一了。他要学习日本人的精细,德国人的严谨,美国人的创造性,学成之后,然后打败他们。我离开高新区时,走访了16个企业家,每个企业家都有他的一套。我每回走出他们企业的门就在想,满天空飘的是钱,为什么钱不往你的口袋飘,不往我的口袋瓢,而往他的口袋飘,它有它飘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