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红的可可西里拥抱(第2/3页)

大学毕业以后,我分到青海日报社。当时,父亲经青海省委与陕西省委协商,已经调回陕西。他要我留在青海,最少呆十年,说他对这里有感情。我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去报到了。一到报社,我对主任说:哪里最艰苦,让我到哪里去驻站。我这话里也有和父亲赌气的意思。这样,在一个大雪天的日子里,我从街上拦了一辆大货车,坐在驾驶室里,往驻站的地方玉树州囊欠县去。汽车跑了一天,天快黑的时候,来到一个岔路上,司机说,从这条岔路上一直往下走,是囊欠县,他只能捎我到这地方了。我下了车,司机开着车走了,暴风雪怒吼的荒原上,只有我一个人。我站在路口等了很久,好容易等了一辆车,司机见我扬手,理也不理,就走了。后来又等到了几辆车,可是任凭你招手,司机就是不停。后来我突然想起,听人说,女同志拦车,好拦,尤其是单身的女人。于是,我把自己头上的皮帽卸了,拿在手里,露出里面的红毛衣。这一招果然奏效,下一辆车一见我就停车了。司机是一个好大哥,他说,你这个姑娘是个傻大胆儿,怎么一个人敢在这地方,不怕叫狼吃了。在藏民的毡房住了一夜后,第二天,我赶到囊欠县记者站。快过年了,县上正要放假,看见我来了,大家都吃了一惊。

我要说的那个故事发生在我当记者几年以后。

春节快要到了,兰州铁路局李局长带队去慰问青藏铁路沿线职工。电话打到青报社,点名要我去。我那时已经驻站两年结束了。回到报社,跑交通口,认识的李局长。

李局长带着我们,沿着茫茫的青藏线走着。这一段区域里一共六个养路段,养路段下面,再分六个大工区,大工区下面,再分成道班。这一天,我们来到可可西里养路段,处在大沙漠中。到了可可西里,局长要给大家讲话。大工区的人,道班的那些养路工们,都沿着铁路,来到可可机务段。

会议室里,局长讲完话以后,问养路工:“你们有什么困难没有?有的话,讲给我听!”满会议室的养路工,嘈嘈了一阵,最后说:“局长,我们只有一个困难,就是想要老婆!——我们没老婆。”局长沉吟了片刻,回答说:“这个问题一定要给你们解决,我保证。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老婆也一定会有的。只是,这得慢慢来!”局长说这话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养路工,悄悄地凑过来,给局长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时,局长把我叫出去,说有话给我说。到了外面走廊里,局长脸色严肃,他说:“李记者,咱们是朋友吧!”我说:“局长你今天怎么了?”局长说:“我想以朋友的身份,求你给我帮一个忙。就算求你,好姑娘!”当时我有些纳闷,我说:“局长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局长这才对我说,刚才那位年轻的养路工,想拥抱你一下,轻轻地拥抱。那养路工在最艰难的一个道班工作,每天,看着火车从自己的身前轰轰烈烈开过去,他只能隔着窗子,向里面望。

我被感动了,我一口答应了下来。我相信,每一个女人,哪怕再矫揉造作的女人,此情此景,也会答应的。我抹了一把眼睛,然后对局长说,我去收拾收拾,就来。

然后,我回一趟自己的房间,坐在镜子前,细心地化了妆,我把自己带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试。我最好的衣服是一身牛仔,那是名牌,父亲出国访问给我买的,我决定穿上它。然后,头上再扎一条鲜艳的红纱巾。这是大冷天,零下三十多度。为了显出我的腰身,我把黄大衣和棉袄都脱了。

我就以这样的装束重新回到了会议室。

我大大方方地走到主席台上,转过身,然后张开双臂说:“刚刚给我提出那小小要求的是哪一位,请站起来!”

我的话说过以后,会场上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最后,那位年轻的、一身油渍的养路工,怯生生地站起来,满脸通红。

“你是男的,你应当主动呀!”我也有些胆怯,于是这样说。

那年轻养路工见我这样说,于是勇敢地跨上了主席台,然后紧紧地拥抱我。我则回应他,也紧紧地拥抱他。胸膛贴得很紧,我甚至能听见年轻的养路工那狂热的心跳。

我们拥抱了多长时间,我不知道,也许很短,只短短的十几秒,也许很久,长到地老天荒。当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时,我才惊醒。透过年轻养路工的肩头,我向台下看去,看到许多养路工一边抹眼泪,一边鼓掌。而眼泪流得最多的,竟是平日老成持重的李局长。

李局长大声说:“李记者,我授你我们兰州局的名誉职工称号。给你发个证儿,以后你走这一段铁路的时候,不用买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