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区的通俗的小说(第3/8页)

言情和其他社会小说在选材上一般回避当时的现实,或者淡化时代背景,或者写民国初年,或者写战争以前的岁月,但往往含沙射影,也能起到针砭现实之效。例如秦瘦鸥的《秋海棠》揭露了军阀的凶狠残暴,通过秋海棠与罗湘绮两个被侮辱、被损害的形象,为被压迫的人提出了抗议,所以,其社会效应大大超过了其所取材的简单的桃色新闻,引起了沦陷区民众一种不言而喻的对残暴统治者的公愤。该书在上海《申报》连载未完,即有人想把它编为戏剧,搬上舞台。1942年,上海若干剧团与上海艺术剧团合并后公演了由秦氏亲自执笔改为话剧剧本的《秋海棠》,轰动了大上海,连演五个多月。沪剧、越剧也纷纷改编。1943年该书又搬上银幕,扩大了在全国的影响。这在通俗小说界,是张恨水《啼笑姻缘》之后十年间罕见的盛况,故被称为“民国南方通俗小说的压卷之作”。包天笑的《大时代的夫妇》则以“八?一三”为背景,细致描绘了战争给普通民众带来的流离失所的不幸。作为一位鸳鸯蝴蝶派的元老,包天笑显示出不落后于时代脚步的思想境界。另一位与张恨水齐名的言情小说大师刘云若,则在沦陷时期力作迭出。不过,他对自己的言情之作倒是有些负疚之意。他1943年在《紫陌红尘·启子》中说:“云若执笔为文,倏经十载。比及近岁,感慨弥多……每一思维,辄不用其惶愧。……深愧喁喁儿女,无裨时艰,思于笔墨之中,稍尽国民责任……区区之意,幸垂察焉?”他的小说,不是一味的缠绵言情,而是蕴含着一股泼辣的刚烈之风。从中似可看出其振作的愿望。另一位言情小说名匠陈慎言也在这一时期发表了《恨海难填》等代表作。南方的王小逸、谭惟翰、丁谛、予且则以更接近新文艺的笔调几乎垄断了所有的通俗文学刊物,他们大多以写实手法描绘日常人情、男女纠纷,对于了解那个时代风尚,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

滑稽小说在这一时期也显得特别活跃。北方的耿小的,南方的徐卓呆,都尽嬉笑怒骂之能事,于插科打诨中发泄着心中的不平,揭露着社会的不公。徐卓呆的名作《李阿毛外传》以哈哈镜的方式,讽刺了当时的畸形世态。耿小的比起徐卓呆来,讽刺性更为明显,他说:“讽刺与滑稽是对立的,讽刺是一种冷酷的毒辣的东西。滑稽是一种热情的,浪漫的。”“还有人民对于政治的不良、强有力者的压迫,不敢直接反抗,只好在旁边加以冷酷的讽刺,可是这种讽刺倘太明显,被强有力的抓住,仍有丧命的危险,而心里的不平,总想发泄出来。于是委曲婉转地用笑话把讽刺发泄出来,叫人看着抓耳搔腮,干没办法,惫不得,笑不得,这就是幽默。幽默不是直筒式的,不是麻木的。”可见,滑稽与幽默、讽刺在耿小的那里是有着比较明确的目的性的。不过,耿小的当时也写过赞美日本的文章,这或许是一种避免“丧命的危险”的生存手段,也未可知。

总之,沦陷区通俗小说无论在反映生活的广度和深度上,较之前一时期,都有发展。只是针对现实的方式要更曲折一些。不过,即使在非沦陷地区,非沦陷时期,文学针对现实的方式就一定很自由吗?

沦陷区通俗小说的勃兴在“形式”上也很值得注意。有首诗这样写道:

试研宿墨动诗情,写了倭笺夜一更。

我自闭门无冷暖,不妨门外有阴暗。

这是上海的《春秋》杂志1943年9月号上云间白蕉的一首《闭门》。它的后两句令人想到鲁迅《自嘲》的末联:“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但对比分析一下可知,这是两种差异很大的态度。鲁迅的态度是一种挑战和抗争,躲进小楼是一种士的隐蔽,为的是在自己的一统阵地里向外面的春夏秋冬不断射击。而闭门的目的则是隔断与门外的冷暖交流,用忘记门外来维持自我的存在,明知外面会有阴晴圆缺,却以“不妨”的心态来彼此间离,这是一种隐退和逃逸。或许这种差异就代表了沦陷区文学面貌的改变。进一步说,由于隐退和逃逸,使得本来就缺乏先锋性的通俗小说在沦陷时期更加致力于完美自己的艺术形式。小说所描写的“冷暖阴晴”与非沦陷时空并无甚大差异。倒是作为小说艺术的“诗情”,在这一阶段给人留下相当突出的印象。

沦陷时期,通俗小说已经走过了二十余年的发展道路,积累了大量的艺术经验和教训。战前的30年代,通俗小说盛极一时,余热未消。沦陷以后,读者市场对通俗小说不仅有着量的需求,更有着质的需求。“市场经济”的特色之一就是在竞争中求变、求新、求好,这就鞭策着作家在一定程度上自觉提高艺术水准,“以质量求生存,以特色求发展”。另一方面,五四以来新文学的巨大成就为通俗小说树立了再方便不过的学习榜样。通俗小说不断汲取先锋小说的新鲜技巧,其艺术水平如影随形般跟在先锋小说后面持续进步。这也是它能与先锋小说竞争的重要手段之一。另外,沦陷区的通俗文学与世界文学保持着比较畅通的联系,能够追逐世界潮流。这些都使沦陷区通俗小说的艺术水平达到了甚为可观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