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落魄,怎生消得,杨枝玉露青楼与士

自琢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

曲终过尽松林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姜夔《过垂虹》

青楼的存在,是与文化艺术分不开的。文化艺术是它的风光主体,是它的魅力核心,是它最重要的消费内容。假设青楼是一卷装帧精美、图文并茂的古书,那么文化艺术就是书里的文字和图画。这样的一卷古书,它的最重要的读者、最理想的读者应该是什么人呢?答曰:士。

这里所说的士,指的是读书人。不论已经高官做得的,还是终身白衣卿相的,这些人是文化艺术的承载者、建设者、传播者和消费者。青楼文化,无论从其社会功能还是审美追求上来说,实质就是一种士的文化。

这样讲的意思并不是说,青楼是专门为士人服务的机构。正像“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所比喻的,青楼的大门原则上是向一切人敞开的,“有嫖无类”。只要有钱,别说工农兵学商一视同仁,就是老弱病残幼也不能拒之门外。理论上尽管如此,然而事实上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逛青楼的欲望、资格和兴趣,正如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去听交响乐一样,任何一个文化场所,都是有其主要针对的接受者的。

中国的妓女从一开始,就以艺术工作者的身份出现。那时她们的服务对象,是包括知识分子在内的整个统治阶级。随着封建社会的上升发展,士的社会地位逐渐提高,成为统治阶级的基本力量和人才来源。大量的士,身怀安邦治国之策,吟风弄月之才,特别需要一个滋养他们精神生活的销魂之地,于是,青楼就成为他们最理想的场所。

士人最重要的进身之道是科举。一旦金榜题名,便可免除差徭赋役,前途无限,令人刮目相看。科举考试的前前后后,日夜温习,四处奔走,造成极度的精神紧张,再加上多数士人背井离乡,孤身在外,这便使青楼对于他们显得格外温柔亲切。在明代的南京,妓院竟然与贡院对门而居。余怀的《板桥杂记》中写道:

旧院与赏院遥对,仅隔一河。原为才子佳人而设,逢秋风桂子之年,四方应试者毕集。结驷连骑,选色征歌,转车子之喉,按阳阿之舞。院本之笙歌合奏,回舟之一水皆香。或遨旬日之欢,或计百年之约。蒲桃架下,戏掷金钱。芍药栏边,间抛玉马。此平康之蛊事,乃文战之外篇。

贡院乃是国家高等学府,在堂堂天子脚下,竟然与妓院“面对面的爱”,实在令人深思。试想倘若今日北大推倒南墙,对面是一片红灯区,歌女、舞女、按摩女、应召女郎、游击女郎、导游女郎,淫声朗朗,香风阵阵,那边教授学者欢聚一堂,大谈如何整顿学风,这边博士硕士猜拳行令,交流如何骗取芳心,此情此景,成何体统!令人担忧的是,真有这么一天也说不定。

士人在经济上一般都比较富裕,即使寒门出身,其实也是中小地主,属于“中产阶级”。为了官场角逐,家庭对他们的供给无疑是丰厚的,收入三百,恐怕要拿出二百来给子弟挥霍。若做了官之后,自然俸禄有加,无须有阮囊之忧。但妓女之喜欢与士人交游来往,经济问题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妓女作为活生生的个人,自然也有着主观上的好恶。士人比起其他阶层的人来,一般要风流倜傥,锦心绣口,不仅能够十分内行地欣赏妓女的“艺”与“色”,而且他们自身的“艺”与“色”也反过来可使妓女产生审美愉悦。这便是自古以来,才子须配佳人的道理。再者,士人在社会上被看做精英人物,能与他们相好,自然也无形中提高了自己的身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自卑感。此外,士人喜爱吟诗作赋,等于是最好的广告媒体,妓女若得到士人的赠诗,自然身价倍增;反过来,妓女也是士人最好的广告媒体,诗作若能被青楼女子四处传唱,自然也名声大振。可见,士人与妓女互有所需,互相依赖,开句不太过分的玩笑,可以说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长期共存,互相欣赏,荣辱与共,肝胆相照”的关系。

以上几点都是从功利角度进行的分析。功利目的之外,士与妓之间还能够产生真正的友谊和爱情。春风得意时,“小语偷声贺玉郎”,时乖命蹇时,“同是天涯沦落人”。士人最懂得怜香惜玉、柔情蜜意,而妓女也最能赏识玉郎才子,所谓“慧眼识英雄”,所谓“唤取红巾翠袖,媪英雄泪”是也。

下面结合一些实例,展现一下妓女与士之间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有一个“旗亭画壁”的故事,历来脍炙人口,被多次编为戏剧。其最早的出处是晚唐人薛用弱所著的《集异记》,原文如下:

开元中,诗人王昌龄、高适、王涣之齐名。时风尘未偶,而游处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