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神迹·文学·菩提路 林清玄的蜕变(第2/5页)

现在,这三尊佛像并排着供奉在地藏王菩萨庙里,用上好的乌沉香木料刻成,高约二尺,据说是明朝以前已雕成。

这怎么解释?从苏州过来台湾,翻山越岭,漂洋过海,有几千里的路程,竟都能够准确地抵达目的地。除了神明的神力之外,还能有其他更好的解释吗?

对于这些司空见惯的神迹,不止是老一辈的人置信不疑,我们这批已经接受新式教育的年轻人,也不免咋舌,每年选举新炉主的时候,按照惯例,都是以笠杯决定,当有人连续掷出正反正反三十多次,大家都想今年炉主非他莫属,结果竟有人出现了六十多次,全部的人都鼓掌叫好,而最高纪录可达八十多次。用现代数学的概率来计算,根本不可能,那是几亿分之一的机会,但这种现象,在乡下很平常。

然而,在这些言之凿凿的神迹及浓烈的宗教气氛之外,我也开始有了些反省。我想知道,这些神明他们除了显现神通之外,平常他们在做些什么?如果他们真能造福人类,这世界为什么仍然充满了缺陷及痛苦?那些乩童为什么老是要用尖针刺穿嘴巴,用利刃砍伤背脊,受这些无谓的折磨呢?庙会游行的时候,为什么要把小孩绑在旗杆上,都尿在裤子上了,也不放他下来。这样的信仰是不是最好的?

对乡下人而言,这样的信仰方式已经心满意足了。他们不需要去知道太多的理论或依附一个中心思想;也不去问人生的意义何在或人死后到哪里去,这类更深一层的问题。反正有神在就好,它是神圣的表征,高高在上的主宰者,人间发生了大大小小不可化解的疑难杂症,一并交给神来决断。重要如婚姻、事业、健康,鸡毛蒜皮如家里走失了一条狗等,都得请神来指示,而且时常都很灵,万一不灵,乡下人也能够包容并且认命。

在旗山镇,由于这种民间信仰非常神奇而强烈,所以,基督教、天主教一向被排拒在外,但正统的佛教也无法占有一席之地,这可能跟乡下人爱热闹的性格有关,佛教仪式通常都清净庄严,而佛菩萨也很少有特别突出明确的示现。

虽然,佛教并不否定神迹,甚至经典里面描述了许多大菩萨们的神通境界,然而佛教的特色却强调觉悟,能于生活中觉悟到清净的智慧,才是重要的。

我有一次为了写报道文学,曾跟着大甲妈祖回娘家,从大甲走到北港,需要七天七夜的时间,这么虔诚盛大的队伍,无论走到哪里,沿途都有人替你弄吃的,找睡的,而这么多人,并没有特别的管理约束,多少年来,不曾听说过有冲突事件发生。到了北港朝天宫,几万人聚集在广场前,一齐拜下,那种场面实在令人感动。我觉得佛法若要弘扬,佛教徒应该对此抱着宽容的态度,了解了民间信仰力量的来源之后,才能实际替他们开辟一条新的出路。星云法师说过,迷信没有关系,就怕没有信仰,乡下人全部的精神寄托,就在这些迷信上,至少他们的宗教需要,在这样的信仰模式中,已经得到暂时的满足了。

我的文学里程

而我自己,对于宗教信仰,一直保持着若干兴趣,只是,还不到想要依靠的程度。出外念书时,也接触过基督教,跟着做团契,觉得基督教的性格太狭隘而激烈。天主教比较宽容温和,但圣经上又留给我太多的疑问,令我觉得不够圆满。佛经我也涉猎过,心经、金刚经、六祖坛经、维摩诘经等,当时,我是把它当作哲学性的书籍来阅读思考,不知道以那种方式去理解佛经,完全是错误的。而我主要的生活重心,还是从事文学创作。

其实,小时候,我更喜欢画画,稍长,觉得文字才是最直接、最有力量的表达工具。比如写情书,与朋友问候沟通,都不能不运用文字。我的个性又比较敏感、好奇、喜欢做深入观察,我愿意去挖掘、表达我所接受的讯息和感受到的心得,来促进人跟人之间进一步的沟通。

高中时,我第一次投稿,稿酬三百元,正好是一个月的食宿费。从那时起,我更积极地写文章,久而久之,写作就成为我谋生的技能。

一旦决定要当一个作家,我便考虑作家的条件,必须是写得比别人好,比别人快,比别人多,我要如何达到这些要求呢?最初,我规定自己每天写一千字,一段时间之后,增加到每天一千五百字,若写不到这数量,就不睡觉,等于固定的功课。而一共有十年的时间,我维持每天写三千字的习惯。

我把作家当成工作,和一般农人、工人没两样。农夫种稻,自播种到收成,得经过四个月的时间,并且每天都要下田悉心照顾。作家写作,也像每天在耕耘一样,但却不知何时才能创造出最美好的东西,而态度上必须是不断地耕耘,不期待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