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已经出生,巨著总会完成(第19/20页)

和现在的一些诗选类似,《青年诗选1985-1986》在发表诗人的组诗的同时,还配发简介和照片。在我的印象中,韩东在当时留着大胡子,显得粗犷而威猛。以致于1995年见到韩东,我还惊讶于他怎么如此清瘦而且面色白皙。而当我和他提起时,韩东很惊讶地说:“那不可能,我从来没有留过大胡子!”后来我才知道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把韩东和廖亦武的形象调换了。

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韩东的形象和作品都让我放心,甚至有些敬畏,其短诗之优异,完全可以以一当百。短诗《你的手》自发表之日起,就一直是我的至爱:

你的手搭在我的身上

安心睡去

我因此而无法入睡

轻微的重量

逐渐变成铅

夜晚又很长

你的姿态毫不改变

这只手应该象征着爱情

也许还另有深意

我不敢推动它

或惊醒你

等到我习惯并且喜欢

你在梦中又突然把手抽回

并对一切无从知晓

2008年4月,当我在中国人民大学听到韩东的朗诵,禁不住和在场的数百个听众一同为诗中的真情而感动。这首诗很简单,无须逐字逐句进行解释,这与韩东的一贯的诗歌取向相符。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韩东现实生活的某个片段写照,但这种朴素与真诚扎扎实实地影响了读者的情感,诗人由此获得了一种温柔敦厚的形象。

事实上,韩东的很多诗歌都能够给人以这样的令人放心的感觉,比如《我们的朋友》、《温柔的部分》、《美好的日子》等,它们与《你见过大海》、《有关大雁塔》等的刁钻、机智截然相反,让读者看到韩东的另一面。作品意韵的丰富性,也许是促成韩东写小说也能够得心应手的一大功臣。

但总的说来,随着自己的写作兴趣日益浓厚,对诗歌开始有了自己的见解之后,我就意识到自己的兴趣与口语诗的分裂,我更亲近西川、欧阳江河、王家新、石光华、周伦佑乃至叶舟、大解、张执浩等人,于坚、韩东对我的作用日益减小。毕竟,叫一个涉世不深的写作者去进入生活内部,用最简洁的文字形成意韵万千的诗歌,若非大才,显然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要一个年轻人抒情、组织一些飘忽而优美的文字,却相对要容易得多。因此,1995年见面,韩东或许是真诚或许仅仅是出于礼貌而叫我给20首诗给他主编的《他们》,我没有答应。我当时的理由是自己的风格和“他们”不甚符合。其实我是在心虚,我担心我的那种抒情风格正好是韩东所认为没有前途的写作,因此不敢拿出来丢人现眼,以免倒了人家的胃口。

十二

我说过,我和韩东没深交,但有意思的是,我们每年都能“见面”一两次,有时候是在现实生活中见面,更多的是在纸上相遇。最近一次“见”韩东,是在2010年第一期的《花城》上,韩东的最新长篇《知青变形记》作为头条在这个刊物上发表,而我的长篇随笔《我们一辈子的奋斗,就是想装得像个人》忝列其中。有意思的是,这篇文章写的是韩东的老朋友于坚。

而第一次见到韩东,是十五年前了。

1995年秋天——具体日期已记不清——韩东赴广州开会,会后到南宁看望与他同时受聘于广东省青年文学院的作家东西和多年好友、青年作家李冯,接着便有了桂林之行。

在动身的前一天,李冯在电话中告诉我他将陪韩东来桂林的消息,因此次日下午见到韩东时,除了惊讶于他的个头比想像中的瘦小,我没有更多的意外。等韩李二人安顿下来,我拨通了作家鬼子的电话。不久后,几个人在我们报社后门的球迷酒家内围坐下来。

当时的桂林市的餐馆似乎有个不成文的习惯——在大厅里社有免费或廉价的卡拉OK,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设施可以吸引顾客来就餐而且食客唱歌之后能够喝更多的啤酒的缘故。当天色逐渐暗下来,食客们纷纷翻开歌目本,寻找各自喜欢的歌曲。韩东和李冯一看到邓丽君的名曲《美酒加咖啡》,便迫不及待地写下来。据李冯说,这是他们的保留节目,每一次聚会都要唱。韩李多年前相识于南京,当时李冯还是一名热爱文学的大学生,而韩东早已是全国知名的诗人了,两人一见如故,相识不久便混得烂熟。韩东反复地说还要唱一曲《恋曲1990》,这是一首90年代初期风行大江南北的歌曲,罗大佑的经典。遗憾的是天不遂人愿,翻遍几本歌单都没有找到,最后韩东选了一首《黄土高坡》。

很快,《美酒加咖啡》熟悉的旋律洒遍了球迷酒家的每个角落,客人们时不时朝大屏幕扫一眼,又望望正忘情高歌的韩东和李冯,有的人脸上还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笑着对鬼子说:本是一个小女子莺燕软语的小调,由两个粗犷的男低音演绎,竟也别有一番风味。鬼子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