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灵魂朝向这一切吧,诗人(第3/22页)

尽管作为一篇文学作品,不可避免地存在着虚构的成分,但我们在阅读这首诗时,仍然可以很明显地窥见当年的社会状况及诗人生活的一角。因此,这首诗可以说是研究王家新思想历程的不可多得的参考材料。

受出身问题影响,读中学时,虽然王家新同样“要求进步”,申请加入共青团组织,但仍然未获批准。这样的生活无疑孤单而痛苦,有的时候甚至被一些同学随意欺负。在回答《新京报》记者刘晋锋的采访时,王家新举了一个细小却很有说服力的例子:“有一天我正在忘情地读一本借来的《一千零一夜》,突然一只手从我背后伸过来,没收了这本书。过了几天,我路过校长家门口,看到校长的儿子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读那本《一千零一夜》,真是敢怒而不敢言啊。”

生活坎坷,而作为一个未来诗人的基础正在逐步奠定。王家新父母都是语文老师。父亲是解放前上的初中和高中在湖北省非常有名,因此,父亲的语文功底很扎实,而且还学过英语,被同事们老师尊称为“活词典”。在这样的背景下,王家新在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对造句产生兴趣。小学四五年级时写的作文也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当然,这不是一个小学生最终成长为一个著名诗人的必要条件,家庭出身不好而导致的对命运的思考可能占更大的成分。

因为爱好文学,王家新喜欢摘抄名人名言。这些字里行间里露出来的哲理感与雍容的贵族气息的短句,可以在后来王家新的很多诗歌中找到回应,比如他的成名作《在山的那边》与名言“只要沿着江河走,就一定能发现大海”之间的微妙联系;而王家新喜欢“单干”的性格,似乎可以从“只有狮子独来独往,而小动物总是成群结队”这句名言找到源头。然而,在摘抄美妙的智慧之语的时候,喜欢当“独来独往的狮子”的王家新万万不会想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向他罩来,并差点影响了他的前途。

初中毕业时,王家新有五门功课考了100分,一门功课98分,可以说成绩优异。然而班主任给王家新写毕业评语,在表扬了自己的学生热爱学习和热爱劳动这后,这位姓肖的老师也不无“忧虑”地加上了这么一句:“有严重的资产阶级个人奋斗思想!”今天,如果有谁获得这个评价,可能不会有什么反应,“资产阶级”已经成为一个久违的中性词,换了一种环境或场合,他甚至可能沾沾自喜:“个人奋斗”,不是什么坏事嘛。萧乾先生在其回忆录《未带地图的旅人》中曾经这样描述他在1942年进入剑桥大学填校友册时的情景——“在填写校友册时,发现后边还有这么一项:‘家族有何显贵人物。’我很想填上:‘父亲看城门,舅舅卖红薯,姨父搬运工’,又怕人家以为我是在恶作剧,大煞风景,只好让它空白着。”萧乾很想给自己的亲人们“分派”看城门,卖红薯,搬运工的工作,不是恶作剧,而是他深谙英美文化的价值取向:“美国人心目中的英雄总是白手起家、裹着报纸在街头露宿的穷小子,凭着个人奋斗(公式是:坚忍不拔加发明创造)而出人头地:不是变成百万富翁,就是当上名流巨子。在他们大量的传记文学中,从十八世纪的本杰明·富兰克林、十九世纪的发明家到本世纪(注:二十世纪)的汽车大王亨利·福特以及红极一时的基辛格,突出的总是个人奋斗的过程。”

当然,那是在欧美,当“独来独往的狮子”,不当“成群结队的小动物”这个观念在“文革”时的中国是行不通的,甚至是致命的,“个人奋斗”意味着缺乏集体纪律性,目无领导,不服从管教,更何况前面还有个“严重的资产阶级”!正因如此,中考后,王家新左等右等,一个多月过去了,仍然没接到高中的通知书。“后来一打听,原来是毕业的评语问题。我父亲愁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正下着大雪,我母亲像大将军一样说:‘我找他们说理去!’我就这样在门口看着母亲拄了根树枝,翻山越岭,一个黑点,逐渐消失在家对面的雪坡上。几十里风雪路啊!母亲终于找到了区革委会管文教的副主任,这个副主任倒是通情达理,听了我母亲一说,就说:‘怎么能够这样无限上纲上线呢?小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有严重的资产阶级个人奋斗思想呢?’就这样,高中的入学通知才补给了我。”(《回忆和话语之乡》)

在母亲的努力下,1973年,王家新得以在距家里20公里外的肖川高中寄宿上学。这所学校既偏僻又遥远,每个周末,王家新回家都得翻山越岭,然后住一个晚上后在再翻山越岭回到学校。加上家境清贫,自己又是长子,王家新在学校的生活异常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