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刘春的书写风景与历史工作(第2/4页)

历史很奇妙,往往需要等待,等到某个恰当的时候以及某个恰当的人出现,那其中一页才会被精彩地书写出来。从这一角度说,“朦胧诗”之后的这六位诗坛精英是幸运的,一位比他们小十余二十岁的诗人刘春即时出现了,并愉快而勤勉地胜任了为他们画像的任务。

那么,刘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顺势而来,我要为普通读者作一个介绍(诗人们对他应是很熟悉了),并以此进一步说明为什么独独是刘春而不是别人写出了这样一本书。

说起来,我与刘春神交接近十年,但迄今为止从未见过面。最初的交往是他寄给我的一封约稿信,信中向我要一件我的手稿,似乎要用于他所编选的一本诗集中。由于我对他有所了解,便很认真地开始翻箱倒柜,从一个布满灰尘的纸箱中寻出一篇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诗稿《牺牲品》。为何单单选这篇寄他?那是因为我觉得此篇手稿品相最佳:从零乱的改动中,你可清楚地见出一首诗产生的轨迹或刻痕。此后,我又读了他的诗歌,其中一些留下很深的印象——他是一个认真、严格且心怀抱负的诗人,用一种古典主义的口语写作。再后来,我又读到了他大量的随笔,其中有许多是写当代诗人的,而这些随笔在那时已显示出他后来不同凡响的评传随笔形式了。从这些随笔中,我发现了他宽阔的诗歌视野与品位,他绝不坚执于一种诗歌口味,从这本书所选诗人可见,他既能激赏口语诗人如于坚、黄灿然,也能对欧阳江河、西川给予极高的礼赞。

这里,我要稍稍多说两句黄灿然。因为刘春对他有一种隐秘(当然他也是公开表达过的)的热情,这热情其实来自于二人在随笔写作上的一些共同处及不同点:二人都推崇文章是真有话要说,即言之有物、不弄玄虚,而且绝不允许在文章中乱玩所谓的时髦理论(这种理论主要是为了威吓读者);文章应具体、准确、丰富(信息量大)、诚实(逻辑性强)。但二人又有不同,刘春的文章颜色要暗一些,调子要沉实一些,黄灿然的文章却更为明亮,调子也尖锐一些。

刘春虽出身于广西桂林,但他曾在成都求学四年,那正是诗歌在成都风起云涌之时,继北京之后,成都被公认为又一座中国诗歌的重镇。成都或整个四川的诗歌气氛无疑感染了这位当时还很年轻的学子,再加上他那学工科的背景,这就更有意思了。他对文艺的科学精神以及镇静独立的批评姿态,或许可以从中找到线索。而他后来长期从事的新闻工作,又为他在行文中非常讲究的实在感与精确性找到原因。还有一点很重要,即便他说他最初对新诗的兴味来自席慕容和余光中(之前他喜欢古诗),但他真正意义上的新诗(也可以说现代诗)品位应是“朦胧诗”和“第三代”打下的,这便顺理成章地预示了他从一开始就拥有一个高起点。

?刘春这本书,有几个必须重视的关键词——如果我们将书名拆解开来,用不同的断句方法,就可以找到其中丰富的指向:“一个人”的诗歌史;一个“人”的诗歌史;“一个人”的“诗歌”“史”;一个“人”的“诗歌”“史”……首先,我们可以这样认为,这本书是刘春“一个人”的,无论对所论述的诗人、诗作、事件的选取和阐释,都体现出某种浓重的个人气质。其次,我们还可以认为,这是一部关于“人”的诗歌史。我们以往所读到的大量文学评论中,“人”是极少出现的,大多数情况下,浮现在读者眼前的是一个又一个冷而硬的术语、貌似“客观”但缺乏体温的行文、内行人熟知而又心照不宣的所谓论证逻辑、名人名言的引用及罗列……这样的评论文章,读了一遍之后,我们得不到作品那力透纸背的信息,反而可能增加内心的懵懂。为什么会这样?我想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文章里缺少了“人”的存在。没有“人”,也就没有了生动在场的气息。而刘春的这一系列随笔,随处可见“人”的形象,可以感受到书写者与被书写者的体温。作为一个后来者,刘春用自己的真诚去感受诗歌兄长们的生活行迹与作品内涵,再把自己所获得的感受形成甚至可以触摸的文字,因此,他的文章注定会感染所有被他书写过的诗人们,也将打动无数陌生或相识的读者。

前面说了本书的关键词之一:“人”。毫无疑问,接下来的关键词应该是“诗歌”。这是一本谈论诗人与诗歌的专著,所论述的六位诗人的成名作、代表作,书中都有所提及,其中有的是点到即止,有的则逐字逐句进行解读。据我粗略统计,仅细读的就有顾城的《墓床》、《悟》,海子的《黑夜的献诗》、《春天,十个海子》,于坚的《在漫长的旅途中》、《读弗洛斯特》,欧阳江河的《手枪》、《草莓》,西川的《在哈尔盖仰望星空》、《夕光中的蝙蝠》,黄灿然的《亲密的时刻》、《高楼吟》等近20首。未细读但进行重点推荐的也超过20首,基本上涵盖了这些诗人自习诗以来最重要的作品。值得一提的是,在对一些作品的阐释中,刘春丝毫不拘泥于前人的规范,而是从自身的理解出发,提出自己的个人见解。他对顾城的《墓床》所进行的分析,是我至今为止所读到的对这首诗的最令人信服的解读,特别是对“走过的人说树枝低了/走过的人说树枝在长”这两句的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