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砍了头的树(第3/3页)

西方国家还有一种群落,被称做“无趣族”。他们中间有很多是世界级巨富,比如比尔·盖茨、沃伦·巴特菲。有一年,比尔·盖茨飞往印度做慈善,行李刚放进酒店就动身去察看贫民窟。一位印度官员悄悄对围观的民众说:前面那个穿卡几布裤子的家伙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人,生活简单得有些清苦。他好吃便当,停车选普通车位,乘飞机只坐经济舱,不穿名牌服装。沃伦·巴特菲仍住在五十多年前花三万多美元买的老房子里,开着老掉牙的林肯轿车,每年只从自己的公司领取十万美元薪水。这个被称做“当今世界最伟大的证券经纪人”的老人,没有雇请顾问和仆人。这些富人乐于把钱捐出去做慈善,捐得越多心里越安宁。美国亿万富豪查克·费尼简直是位圣徒,他说不把钱捐光,死不瞑目。这些抵达了财富巅峰的人,绚烂之后归于平淡,生活极简至朴。

然而从很多年前开始,不少美国人仍靠超前消费继续支撑着舒适的生活,他们支付豪宅、名车和环球旅行的开销,很大部分就是近年次级贷款的祸源。美国人把次贷危机不道德地抛向了国际社会,中国企业和中国经济亦深受其害。美国不少从中国进货的商人,迫于次贷灾难宣告破产,他们拖欠的货款成了再也无法追讨的阎王债。中国很多同美国市场咬得很紧的企业陷入困境,有的甚至濒于倒闭。美国长期的商业繁荣,塑造了美国人的诚信形象。过去中国人痛恨自己同胞轻诺寡信,也喜欢拿美国人做榜样。今天,这个榜样倒下了。

明天倒下的是谁?中国老百姓初听“次贷”二字颇觉陌生,其实我们早就在吞食“次贷”苦果而不自知。早期中国企业国际化水平不高,没有途径把这种危机向国际输出,只好打落了牙往肚里吞。从改革开放之初开始,中国各家银行不知道发放了多少“次贷”。只不过中国过去的“次贷”不是“惠及全民”的社会福利,而是发放给了那些经营者平庸的国有企业,少数神通广大的个人。这些企业和个人,如果严格按信用分级,都应该算是次级信用。贷款到了他们手里便有去无回,债务人拍拍屁股一了百了。无数没有冠以“次贷”之名的银行贷款,被贴上“坏账”、“呆账”等中国式标签,统统一风吹了。中国干什么事都自有特色,从各大银行剥离而出的“资产管理公司”,实则就是消化中国式“次贷”的揩屁股公司。中国老百姓普遍缺乏财政和金融常识,他们认为银行贷款是国家的钱,同自己没有关系。于是,一风吹了多少“次级贷款”,老百姓为此埋了多少单,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

环保主义者说:地球不是我们从祖宗那里继承来的,而是我们向未来的子孙租借的。可有位煤矿老板不这么看。我曾问过一位山西煤矿主:你们把煤炭挖完了怎么办?这位煤矿主哈哈大笑,把双手比划成篮球的样子,说:煤挖完了,地球就变小了,还是个圆的嘛!我当时不得不佩服这位煤老板的幽默和急智,可后来我想他必定很多次回答过这个问题了。这是我亲历的真实故事,好比佛门公案,透露着某种玄机:一面是资源、环境、消费,确实令很多人忧心忡忡,一面是不少人仍在无所顾忌地攫取和破坏,而且洋洋自得。

民间有个故事,说的是叫花子和拾狗屎的人畅谈理想。叫花子说:我要是当了皇帝,天天吃猪油炒饭!拾狗屎的说:我要是当了皇帝,天下的狗屎只准我一个人拾!穷惯了的人,向往发达之后肯定就是享受,尽管只是吃猪油炒饭和拾尽天下狗屎。中国人过去真的穷够了,有钱了该怎么办还真是个问题。细想那些建私人庄园的、买私人飞机的、买下海岛做岛主的,同那两个想当皇帝的穷人并没有什么两样,无非是猪油炒饭的分量更多些,拾狗屎的天地更大些。

谁叫中国人不要赚钱了,肯定会被指为疯子;谁叫中国人不要太享受了,同样会被指为傻瓜。但是多年之后,子孙们抚摸着城市里的砍头树,也许真的会说:我们的前辈,曾经多么疯狂,多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