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轮流转(第2/3页)

书中记载春节灯夜盛况:“正月十三称为上灯,十五称为元宵,十八为落灯,此六天称为灯夜。”这里记载的是当时江浙风俗,跟今天湘西风俗略有不同。我溆浦老家是正月初三夜开始舞龙灯,称之为出灯;十三夜舞龙灯完结,称之为收灯。收灯之夜,需到河边焚烧龙灯,有龙归潭渊之意。此书记载两百年前,“灯夜期间,在市中空地搭台做戏,并于城中大道大户家富家居住之处,以竹竿在两侧房屋之间搭起灯棚,遮以布幔,并用麻绳吊点各式各样彩灯。此外,街上有年轻人舞弄龙灯、马灯、狮子灯等……上述多种行灯之中,亦有舞向知音、大户者,此时该户将提供酒肴并赠与银两。各衙门平时禁止庶民随便出入,但在十五日上元之夜则因观赏灯笼放任出入,此谓之放夜,热闹非常”。我现在居住的地方有几年曾是灯会场地,元宵那天老早就开始交通管制。我没有下楼看过灯会,倒是新闻联播会闪几下这里的镜头,说某地人民自发地举办了盛大灯会,市民们赏彩灯,猜灯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记得小时候在乡下,儿童玩什么也是分时令的,如同农人依着季候种庄稼。大抵是春天放风筝,夏天捉蝉,秋天打陀螺,冬天踩高跷。这几样多是男孩子玩的,女孩子只是跳绳和踢毽子,并无季节之分。也有女孩子想跟着男孩玩的,男孩却不乐意,生气了,就大喊:“黏米饭啊糯米饭,伢儿不和女儿乱!”弊乡称“玩”为“乱”,可谓深得玩的精髓。无从考证“乱”是否就是“玩”的方言读音,但“玩”到忘我之境真是去除樊篱。“乱”在我家乡话中还有率性行事之意,“乱”到极致便说“乱搞乱有理”。这是闲话。

此书记载,江浙人正月到三月,儿童以放纸鸢、放风筝、踢毽子为戏。彼时江浙人叫毽子为见踢,鸡毛为羽翎,铜钱为底座。书中插有《见踢风筝》之图,一小孩把风筝放得高高的,两个小孩抬头观看。一妇人抱着幼子,同另一妇人说话。见踢冷落一旁,并没有人踢。一角有假山跟盆景,高低曲折的栏杆。单看这方闲适天地,可见当时江浙之富庶。出自百姓亲口描述,想必不会有粉饰之嫌。

我最喜欢的旧节,应是中秋和重阳。若又依旧俗,则更有雅趣。书中写道:“八月十五日相传为月宫诞日,各家于露台设桌,以斗香、月饼及西瓜、梨子、柿等圆形鲜果之类上供。聚齐全家之人,设酒宴共赏明月。”“亦有邀请朋友等人举行酒宴者,称之为看月会。”古人还据中秋晴雨推测来年元旦天气,不知是否可信:“据传八月十五日夜如降雨,则次年正月元日为晴天。八月十五日若为晴天,则次年元旦将下雨。又有‘云掩中秋夜,雨打上元灯’之谚语。”很多民间谚语都是准的,只是一时讲不清道理。古人依循天时过活,冷不防就勘破天机。重阳节就更适合读书人过了,“九月九日为重阳,约会朋友等人携酒食登山,作诗,弄丝竹,终日游玩,是谓之登高。在有菊花的地方,尚有东篱遗风进行赏菊者”。今天的重阳节差不多叫人给忘记了,定此日为老人节似乎更能叫年轻人漠然这个节日。

日本人对清人生活的好奇,几乎事无巨细。卷二《居家》,从房屋建造结构、家具样式及陈设、日用器皿,到男女生活细节,一一询问,且都画了图。如记载楼上的文字:“为上下楼之便利,设有以木板制造之胡梯。楼上均铺有平滑地板,入口处有一双扇门。也有在地板上铺藤席、毛毯者。房中放有桌子、椅子、杌子等。窗户形状方圆不等,窗扇为左右闭开,亦有做成百叶窗者。设栏杆者,则是在楼前建露台,从地面立柱与楼上相接,以竹子或木板搭成地板状,三面栏杆,上搭架子,覆以布幔以防日晒。但露台多不建内房之楼,而建于书房等楼上,以为夏日乘凉处所。”又如在靠椅和竹椅图画旁边,加有详细文字说明:“靠椅椅架褐色,椅背中镶有淡褐色、蓝色、绿色条板,椅座黄色。竹椅椅架黄褐色斑竹,靠背板绿色,椅座深蓝色。”就连清人清早起床后如何洗脸,都有详尽记录:“男女均在洗脸前先卷起袖子,以防弄湿衣服,并注意不向前后溅水。”言行举止都如实录下:“吃饭时充分注意,勿弄脏衣服。路上步行时亦须留心勿沾泥土。活动时须脱去上衣,只穿小衣,系紧腰带以便于行动最为重要。”“言谈之事应经常缄口静默,不可轻率发言。如有应说之事亦须声气柔和,不可喧哗。说话须真实有据,不可虚诳,亦不得亢傲而轻易谈论他人短长。”

从林衡的序言可知,日本人承认曾经师法中国,但那都是远古的事了:“抑夫海西之国,唐虞三代亡论也,降为汉、为唐,其制度文为之隆尚,有所超轶乎万国而四方取则焉。今也,先王礼文冠裳之风悉就扫荡,辫发腥膻之俗已极沦溺,则彼之土风俗尚置之不问可也。”林衡看来,中国自清人入关,早已斯文扫地,无所可学之处,其风俗本可漠不关心。只是日本人要同中国人做生意,必须对他们有所了解,故而“子信之有斯撰,自有不得已者也”。意思说是中川忠英编写这本书,实在是迫不得已。林大官人紧接着就忧心忡忡,痛惜那些达官贵人和纨绔子弟,“一物之巧,寄赏吴舶;一事之奇,拟模清人,而自诧以为雅尚韵事。吁亦可慨矣。窃恐是书一出,或致好奇之癖滋甚,轻佻之弊益长,则大非子信之志也”。不管林衡如何鄙薄清国,书中所绘海西之邻毕竟胜过天堂。林衡再怎么痛心疾首,有钱人仍会学着清人过日子。我今天都艳羡那会儿的江浙人,何况当时的日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