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为谁升起(第3/4页)

“活不下去了……”同样的一句话,对着那个没有生命的话筒,那条接不上的线,那个闷热黑暗的深渊,爬不出来啊的深渊。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啊——”

对方的劝语那么的弱,弱到被自己心里的呐喊淹没;没有人能救我,一切都是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那条生命线,接不上源头,我挂断了电话,因为在那里没有需要的东西。

就为了这个回忆,向郭教授讲了,他想了几分钟,慢慢的说了一句:“可不可以来彰化讲讲话?”

那一天,只有两小时的空档和来台北的郭教授碰一个面,吃一顿晚饭。记事簿上,是快满到六月底的工作。“要讲演?”我艰难的问。

“是,请求你。”

我看着这位基督徒,这位将青春奉献给非洲的朋友,不知如何回绝这个要求,心里不愿意,又为着不愿意而羞惭。

生命线存在一天,黑夜就没有过去,值大夜班的人,就坐在自己面前。我禁不住问自己,这一生,除了两个向人求命的电话之外,对他人的生命做过什么,又值过几秒钟的班?“好,请您安排,三月还有两天空。”

“谢谢你!”郭教授居然说出这样的字,我心里很受感动,笑了笑,说不出什么话来。

回家的路上,经过重庆南路,一面走一面抢时间买书,提了两口袋,很重,可是比不得心情的重。

公开说话,每一次要祈祷上苍和良知,怕影响了听的人,怕讲不好,怕听的人误会其中见仁见智的观念,可是,不怕自己的诚实。

我欠过生命线。

那么,还吧!

本来,生日是母亲父亲和自己的日子,是一个人,来到世间的开始。那一天,有权利不做任何事。吃一碗面,好好的安心大睡一天。

既然欠的是生命线,既然左手腕上那缝了十几针的疤已经结好,那么在生日的前一日将欠过的还给这个单位;因为再生的人,不再是行尸走肉。第二日,去员林,悄悄的一个人去过吧!

员林,清晨还有演讲,不能睡,是乡亲,应该的。然后,青年会和生命线安排了一切。

你要讲什么题目?长途电话里问着。

要讲什么题目?讲那些原上一枯一荣的草,讲那野火也烧不尽的一枝又一枝小草,讲那没有人注意却蔓向天涯的生命,讲草上的露水和朝阳。

就讲它,讲它,讲它,讲那一枝枝看上去没有花朵的青草吧!

火车里,每一张脸,都有它隐藏的故事,这群一如我一般普通的人,是不是也有隐藏的悲喜?是不是一生里,曾经也有过几次,在深夜里有过活不下去的念头?

当然,表面上,那看不出来,他们没有什么表情,他们甚而专心的在吃一个并不十分可口的便当。这,使我更爱他们。

下火车的时候,经过同车的人,眼光对上的,就笑一笑。他们常常有一点吃惊,不知道我是不是认错了人,不太敢也回报一个笑容。

站在月台上,向那对同坐的夫妇挥着手,看火车远去,然后拎起小猪,又拿披风将它盖盖好,大步往出口走去。收票口的那位先生,我又向他笑,对他说:“谢谢!”

花开一季,草存一世,自从做了一枝草之后,好似心里非常宁静,总是忍不住向一切微笑和道谢。

“你的妈妈在电话里说,你整天还没有吃一口东西,来,还有一小时,我们带你去吃饭。”

果然,妈妈讲了长途电话,猜得不会错。

接我的青年会和生命线,给我饭吃。

“很忙?”雅惠问我。我点点头:“你们不是更忙,服务人群。”“大家都在做,我们也尽一份心力。”高信义大夫说。

我们,这两个字我真爱。我们里面,是没有疆域的人类和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我们这里面,也有一个小小的人,顶着我尘世的名字。这个,不太愿意,却是事实。“还有十分钟。”雅惠说,她是青年会的人。

“只要五分钟换衣服,来得及。”

侧门跑进礼堂,小猪里的东西拔出来,全是棉布的,不会太绉,快速的换上衣服,深呼吸一口,向司仪的同工笑着点一下头,好了,可以开始了。

你要将真诚和慈爱挂在颈项上,刻在心版上,就能够得到智慧。

箴言第四章的句子,我刻了,刻在心上很多年,越刻越深,那拿不去、刮不掉的刻痕,是今日不再打生命线那支电话的人。

既然躲不掉这个担在身上的角色,那么只有微笑着大步走出去,不能再在这一刻还有挣扎。走出去,给自己看;站在聚光灯下的一枝小草,也有它的一滴露水。告诉曾经痛哭长夜的自己;站出来的,不是一个被忧伤压倒的灵魂。

讲演的舞台,是光芒四射的,那里没有深渊,那里没有接不上的线,那里没有呼救的呐喊。在这样的地方,黑暗退去,正如海潮的来,也必然的走,再也没有了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