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识(第2/6页)

“我叫莫里。”他对我们微微弯了一下身子,并不握手,又慢慢在摊子上用手指划出一个“森”字来。

“我们是荷西和三毛,请多指教。”说着我对他鞠了一躬,荷西在一旁看呆了。

第二日早晨,我正在泡虾米和冬菇,女友黛娥抱着孩子兴冲冲的跑来了。

“早上碰见荷西,说有同胞来晚饭,要去大菜场吗?我也跟去。”她好起劲的叫着。

黛娥是西班牙人,因为跟我十分要好,言谈之间总是将中国人叫同胞,每次听她这么说,总使我觉得好笑,心里也就特别偏爱她。

“是日本人,不是同胞。”我笑说。

“啊!算邻居。”黛娥马上接了下去。

在去菜场的途中,黛娥按不住她的好奇心,一定要我先带她去看莫里。

“在那边,我停车,你自己下去看,不买东西还是不要去扰人家才好。”

黛娥抱了孩子跑了上去,过一会又悄悄的跑回车上来。“这个人我喜欢,没买他的东西,他看见娃娃,送给他一朵小花,好谦和的,跟你不一样呢。”

莫里也是给我那样的第一印象,谦和诚恳,不卑不亢,他那个摊子,挤在一大群嬉皮打扮的年轻人里面,鹤立鸡群似的清爽。

我们照约定的时间去接莫里,却发觉他的摊子上生意正旺,挤满了现定的游客,要莫里当场用银丝绕出他们的名字胸针来。

莫里又要卖又要做手工,忙乱不堪。看见我们去了,马上跟面前围着的人说要收摊。那时,我才发现自己弄巧成拙,请莫里回家吃顿苦饭,却没有想到挡掉了他下半夜的财路。一时心里不知怎的懊悔起来。

在我们温暖的小公寓里,莫里对着一桌子的菜,很欢喜的用日文说了一堆感谢的话,这才拿起筷子来。

他的西班牙文很不好,只能说简单的字,荷西在他筷子旁边放了一支笔,叫他跟我笔谈。

“我的父母,是种田的乡下人。故乡在日本春日井市。”莫里慢慢的用日语说给我听。

故乡,竟有个这么诗意的名字。

“我赚钱,旅游,一个国家一个国家慢慢走,出外已有好几年了。”

“喜不喜欢西班牙?”荷西问他。

“喜欢,这里不但人好,更有生活的情调。”

虽然莫里跟荷西不能畅谈,可是我请莫里回家的目的是要他吃菜,他说多说少,对我都是一样的。

当我看见荷西跟莫里两个人把一桌的菜都扫光了,还捧着饭碗拌菜汁津津有味的大食时,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你平常吃什么?上餐馆吗?”我问莫里。

“馆子太贵了,我买蔬菜水果吃。”

“肉类呢?”我又问。

“今天吃了很多。”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着又向我微微欠身道谢。

“你没有厨房,以后在十字港的时间请常常来这儿吃饭。”荷西友爱的对他说。

莫里微笑着,要说什么又没说,面上突然有些伤感的样子,我看那情形赶快站起来收盘子,一下就把话扯开去了。

饭后荷西将他海里海出来的破铜烂铁搬出来献宝,两个人又跑到阳台上去看荷西养的海龟。过一会莫里又把他整个的摊子从大背包里倾倒出来,挑了一大堆礼物要送我们。这么弄来弄去,已是深夜了。

送莫里回港口去的途中,我对他说:“莫里,我们下星期可能要搬家,下次你来大概是在新家了。”

“这么好的房子还要搬吗?”他不解的说。

“现在的公寓只有一大间,做菜的油烟味总是睡着了还不散,新找的地方有两间,厨房是隔开的,”虽然我很婉转的解释着,可是不知怎的觉得自己生活很腐败,羞耻,一下子涌了上来。

在莫里的指点下,我们开进了港口后面一条安静的狭街,三层水泥楼房,门口挂着一块牌子——“床位出租”——,这就是莫里在十字港暂时的居处了。

冬天的夜晚仍是冻得人发抖,莫里一进门,我们就跳上车快快回家了。

“三毛,明天把我那件翻领毛衣拿去给莫里,差不多还是新的。”荷西突然说。

“他是穿得单薄,可是——”我沉吟了一下,不同意荷西的做法。

“他没有厨房,拿吃的去总还有个理由,分衣服给他也许会伤了人家自尊心,不好。”我说。

“我是诚心诚意的,他不会误会。”

“再说吧!”我还是不肯。

以后莫里没有再来过家里。

我只要做了肉类的食物,总是用锡纸包好,拿到莫里的摊子上去给他。

多去了几次,莫里不再客气了,见我远远的向他走过去,就会笑着猜:“是鸡肉?还是猪肉?”

有的时候,他也会买一包糖果,叫我带回去给荷西,我一样大方的收下叫他心安。

渐渐的,莫里的西班牙文越说越好,四周一起摆摊子的年轻人也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