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蝉蜕(第3/4页)

我们的阴与阳,可以类比于西方的天堂和地狱,尽管完全是两回事。

人类总会弄出两个点来,以便自己像钟摆一样在其间摆动。

是方便产生哲学和宗教。

18.放慢半拍

她在一旁画画,画了一只花篮。花篮里的朱砂色花,盈盈欲飞。我想起飞天。飞天的衣带拖在地上的声音。不,飞天的衣带拖在赤霞与白云上的溶溶之响。

夜晚,我们临临帖,摹摹画。她喜欢八大山人。她第一次见到八大山人的作品,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舍不得用好的宣纸,认为太华贵了。墨痕水渍在好的宣纸上,的确有华贵的意味。我说画秋山,毛边纸更助传神,你想画春花,就用好纸吧。有时候,我们也听听京戏,如果是程派的戏,就听完。

我们常常相视而笑,脱口说出:

“腐朽!”

在哈哈的笑声中,我看到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这神奇之力,竟能使我们在现代生活的紧张节奏之中,放慢半拍。

或许是一拍。

19.日常生活

一个孩子跳起来,去抓半空飘飞的羽毛。我希望他能抓到,但不要一下抓到。

20.杂说一筐

不是发展,是取代——从原有的诗歌观念中发展不出这种诗歌。

要一直保持开始写作时的状态,永远不要结束它。

一种主义到末了总是贫乏空洞的。

艺术在当代,由于个性发展,自由得到较有内容地保障,如果说有什么主义的话,已是“需要主义”。

当代艺术在很大程度上可说是放大的艺术:把过去已经存在的观念、技法等推向极致但又只取一点。在这一点上放大。

一些艺术家的重要性不在于他对其他艺术家的影响,而在于作品对公众的冲击。

当下诗歌:技巧出色,但独创性的缺乏也更显得突出……其实向一位当代诗人要独创性像向当代要诗人一样困难。

作为艺术品,从字面意义上来说是难以理解的,因为它所要提供的,只是对某种存在的瞬间体验。

这部小说的杰出之处表明……它不是来源于一瞬的灵感,不断的艺术实践才走到这一步。

21.梨园故事

唐明皇在梨园粉墨登场,这是一个好天气。梨花开得肤白。他演着多情公子,或是善愁诗人。也许正插科打诨卖着眼药酸。

皇帝做累了,尽兴想象中的平民百姓。唐明皇没有想到,多年以后有人演他:平民做累了,尽兴想象中的皇帝。他的戏还不少。

历史上,唐明皇扮演的是一个怎样的角色,我不得而知。但对扮演唐明皇的不同演员,我还是听到纷纷议论:

“这个演得像落拓文人。”

“这个好,有帝王之气。”

我们竟如此欣赏帝王之气——因为我们竟如此需要被一些东西想象。

22.中心边缘

一个城市的中心与边缘,和另一个城市的中心与边缘,都是极为相似的。中心高大、辉煌的楼层,边缘灰暗的矮房子。只有在中心与边缘间的地带,这个城市才显现出它的个性:由窗户和楼道里的人所显现出来——他们的世俗生活。

按照一般的城市规划,中心大都为商业区和政府机关。而边缘,则是由外来人口聚居而成。

每个城市的商业区和政府机关都是一样的,而边缘又差异性太大,以至杂乱无章。所以,当我们找到这一个中间地带,尽管不乏假设,我们方能了解这个城市的个性。

只是这种个性是越来越含混不清了。

因为我们从中心出发,不知不觉地就来到——这个城市的边缘。灰暗的矮房子,使我忘记身在异乡。

23.有旧难怀

世纪都末了,怀点旧。有人找出老相机、老手表、老报纸、老照片、老小说、老漫画……我也找,但只在阁楼上找到几册小学语文课本。尽管龌龊不堪,但很兴奋:我也有可怀之旧了。不料遇到亲戚家的小孩,就有旧无法怀——他给我看他正在学习的课本,与我阁楼上找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封面不同。

我们的教育(课本与方式)已旧得无法让人怀了,愿有收藏家收藏它——如果有古董价值。

汉语,在语文课本里遭到陈词滥调的污染,以至只让小孩子学会轻视汉语。

24.生死死生

人一生下,就朝死走去——死是唯一可以达到的目标。正因为这目标明确,所以人就弄出些艺术、文化之类的东西,为了能在赴死途中,改变一下方向:本来是直线走的,现在绕个圈子。

这绕出的圈子,方说得上生。或者说生在绕出的圈子里才生——它想改变方向,但不改变目标。

艺术是与死的游戏。

或者说恶作剧。

25.悲欣交集

“悲欣交集”,弘一法师绝笔。有人说弘一法师之所以会写这四字,是因为还没修到家。我与他在电话里争辩起来,我说,“悲欣交集”是有来源的,来自弘一法师心向往之的印光和尚:印光和尚在自己的床板上刻了一个大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