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世上最不堪的一个斗士(第2/2页)

我爸是如此不堪的一个斗士,他想把我培养成一个音乐大师,我却成了码字师傅。他想把我儿子培养成一个音乐大师,可我儿子却成为网球运动员。那次他回河南时在车站认真拿起珂仔的手看了又看,说:手指这么长,韧带这么开,这么小都能叉一个八度,可惜了......头也不回,黯然离去。

你问我和我的父亲有什么不同。曾经觉得有很多不同,现在觉得其实一样,我们都努力让自己在儿子面前装得从容不迫,却内心恐慌。儿子出生那天,我正在谈一件重要工作,听说要生了,急急开车向几百里外那座江边小城奔袭而去。

等我赶到,他已然出生。他神色安静,不着喜怒,正躺在襁褓里昏昏沉睡。他那样眼熟,却又无比陌生,像远方发来一封不知来历的邮件,我却不敢贸然打开,怕一打开,就接下一个高深莫测的任务。中途他曾经醒来过,眼睛尚未完全睁开,只淡淡地瞄了我一眼,那么骄傲甚至暗藏某种不屑......然后又睡去。我盯着他,深觉责任重大又无法逃避。

我不知道其他父亲是否跟我有同样的感受,见到孩子第一眼时,一个突如其来的生命让自己感到迷茫。我曾对他半夜哭闹深感烦躁,对他风卷残云般把家里弄乱,怒火中烧。可渐渐的,不知何时、不知何事,他已成为我最好的朋友,我无需承诺,就知此生必须保护他,帮助他,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觉得拿一身洒满北美阳光的父亲来要求中国式父亲并不公平,北美式父亲是公民,势必有公民的尊严。可你看春运期间那些父亲,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从车窗翻进去,动作粗俗、表情难看。倘抢到一个位置必大声招呼,怕被别人再抢了去。刚坐定,就忙着找开水泡面,或用粗粝的手擦拭着苹果让孩子吃。他们爱孩子,还要在孩子面前装得若无其事。我们都知道,倘孩子们发现我们的不堪,才是我们最大的不堪。曾经的一些事情,让珂仔哭了,说再也不要练网球了,因为我为供他练球,太辛苦。我大笑着骗他,告诉他:你不知道,老爸我其实是有很多的钱,我暗地里其实是一个有钱人,你看,这是银行卡、这是存折......他很相信,深以我而骄傲。

所以你问“在任何时候离开中国都是明智的,李大眼要为自己的孩子做些什么”,我的回答是:我小心翼翼隐藏住自己不堪的奋斗,给他创造一个不必回答此类问题的条件。

就是,我得努力工作,每天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穿着整洁的衣服,让他觉得父亲其实潇洒和浪漫,不甘人后,不输于人,成竹在胸。

我不要珂仔看出我的不堪。

我已是父亲。

18/06/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