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张爱玲来到西藏(第3/4页)

但张爱玲的家父,他对张爱玲的摧残,令张爱玲惯于把自己反锁在门里。

我看到,那门,被胡兰成撬开。

胡兰成说:“她仿佛没有受过人间七情六欲的侵袭,如浑然未凿的玉一般。”但夜半,胡兰成和张爱玲说悄悄话,说的都是他对别的女人的爱欲。

还有张爱玲的母亲,她在门外,展示给张爱玲另一种人生:虽被中国封建社会裹足,但仍要漂洋过海地寻觅。

我去影院看了《红玫瑰,白玫瑰》,看了《色戒》,又看《倾城之恋》,看到张爱玲在人性深处蛇一般蜿蜒,刀子一般深入,我就又恍惚起来,不知身在何处,像迷失了家园。

我想起张承志在《鲜花的废墟》里说的话:“人必须爱一座城市,否则人就如一只乌鸦,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我想张承志说的城市,指的就是家园。我是拥有的。在我的拉萨,每一处细微改变,都被我如数家珍。我感到即便在梦里,走错了一段,都是一段惊喜。在拉萨的岁月中,我们慢下来,再慢点,慢慢走路,慢慢睡觉,慢慢起床,慢慢思考;生命和光阴慢慢地,一寸一寸度过。画唐卡的大师、建筑房屋的工人、思想家、医生,都不着急,因为生命永无停滞。而当某一天,我和母亲越来越像,和外婆更像,此生我老了,我的余生,将在拉萨结束,就像之初,在拉萨诞生。这是每个挚爱拉萨的人,至始至终的心愿。

张爱玲却选择了出发。1955年11月她只身去往美国,从此,她像中国近代文学史上升起的一颗璀璨星辰。

她的历程上这样记录:1956年,张爱玲获得新罕布夏州爱德华·麦克道威尔基金会的资助,在基金会庄园专事写作;1958年获加州杭廷顿哈特福基金会资助,在加州专事写作;1960年,爱玲成为美国公民;1967年,获任纽约雷德克里芙女子学院驻校作家;1966年获任俄亥俄州牛津的迈阿密大学驻校作家,此间还接受了洛克菲勒基金会的支持翻译晚清小说《海上花列传》,同时,位于麻省康桥的雷德克里芙大学中朋丁学院也向她发出邀请;1969年,张爱玲获任加州柏克莱大学“中国研究中心”学者,继续红楼梦研究。美国著名的学院、文化和研究机构都向张爱玲开启大门;中国台湾、中国香港、美国的影视出版界也先后出版张爱玲的诸多作品。

张爱玲是幸运的。她的出走成就了她的文学,躲过了国内的劫难。但最后,在长达33年中,她像是用33年建筑着自己的沙漠,时光如风拂过,不留踪影,只留给世人一个关于张爱玲余生的不解之谜。

一天,又读她的文字时,我突然看到这样一段告白:“我愿意保留张爱玲这个俗不可耐的名字,向我自己作为一种警告,设法除去一般知书识字人咬文嚼字的积习,从柴米油盐、肥皂、水与太阳之中去寻找实际的人生。”我不由叹息。张爱玲在最后的人生中离群索居,没有柴米油盐,更没有水和太阳,只有一扇紧闭的门。

人间,就这么可怕吗?

我去到上海,走过张爱玲笔下的那些往事,在阴霾的雨季里,从心底里也似乎散发出一股子腐朽的霉味。穿过十里洋场,在黄浦江畔传来悠长的汽笛声,听上去有点像西藏寺院里吹响右旋海螺的法号声,但四处寻觅,却不见寺院的红墙金顶,更没有一位身穿绛红色衣袍的僧尼。我想家了。我就无法想象张爱玲身在美国那么多年,冻结自己思乡情愫时,怎样刻骨铭心地痛着……

离开上海,朋友约我飞去另一个海滨城市。这里海水蓝蓝的,摇曳着,像一位庞大的母亲,怀抱着无以计数的生命。陆地上也是一样,母亲给我们以水为生,给盐如同生命的滋味。我的心境从张爱玲的故事走到浩渺大海的面前,不由开阔。可这天,不经意中,我竟看到了人间地狱。

地狱也不过如此啊!

一条又一条狗被贩来餐馆。竟有两条藏地的藏獒,耷拉着巨大的头颅,已经死了,说是先下了毒;还有街上抓来的流浪狗,骨瘦如柴也难幸免。宠物狗吓得浑身发抖站不起来了,而铁笼外面,太阳正午,那些人就当着铁笼里面的狗,拉出它们的同类,在它们面前残害。

院子里血流一片,血泊里白花花被剥了皮的狗扔了一地,还有几条没来得及被人剥皮的狗,刚被杀死,长着黄色、黑色、杂色皮毛的身体染满了鲜血还在颤动。朋友说,这样卖狗肉的餐馆很多,快要入冬了,流行吃狗肉——她说这些时,铁笼里传来凄厉的哭声,望着那一双双绝望、哀伤的眼睛,我恨不能马上逃离这个海滨城市。在我就要乘机而去时,回望大海,我突然惊恐地看到,无数捕杀的渔民正要起航,他们在大海母亲的怀抱,将残杀母亲的孩子水里的生物,就如同手足相残——悲愤的母亲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