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的活路(第6/11页)

“你……在拉萨住在哪里?”我本想问他怎么会在拉萨,但望着他业已沧桑的面容,心里不由升起一阵歉意,“你愿意到我们旅馆来工作吗?我正在办一所家庭旅馆。”我望着他。

洛桑怔了怔,“是的,阿佳。”他恭敬地答应道。

那时,我最忠实的朋友尼姑坚赞德吉,闻讯再一次从山上的寺院下来帮助我了。我俩在一起干劲儿十足,早上送旦拉上幼儿园后,就去建材市场疯狂采购。但曲珍的情况很不好,她感到心悸、头晕。我带她去医院检查,结果是严重贫血。医生开了一些药,每天她只能躺在家里休息。一天晚上,孩子和尼姑都睡了,我还在费劲儿地做预算。曲珍起床去卫生间,她出来时,突然晕倒在客厅里。我吓得大喊尼姑坚赞德吉。我们慌忙把曲珍扶上床,又给她喂红糖水,好一会儿,曲珍的脸上才有了血色。她含泪望着我和尼姑坚赞德吉,终于把得这种病的经过告诉了我们……

原来,曲珍在度假村打工时,遇到了老家一起出来的姐妹。她们带她一起去了日喀则修路,说工钱比在度假村里高得多。

很快,四川包工头似乎对曲珍情有独钟,在女友们的撮合下,曲珍做了包工头的情妇。包工头给她的几个女友涨了工钱,曲珍也不用再去修路卖苦力,她过上了有吃有喝有人伺候的日子。包工头还答应曲珍,等修完路回拉萨,给她买房子……

那时,洛桑在回返老家的路上,他突然改变主意,绕道去了日喀则,看见堕胎后的曲珍,躺在工地上临时搭建的昏暗的土坯屋里,屋里有一股大蒜的臭味。洛桑蹲在床前,绝望地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

日喀则的工程完了。包工头带曲珍去了那曲、泽当修路建房,最后回到了拉萨。曲珍这时再次怀孕,包工头在四川老家早有妻室儿女,曲珍肚子里的孩子没人要。而这次堕胎,由于胎儿已大,造成了大出血。包工头支付了曲珍的医药费,不等曲珍出院,回汉地老家探亲去了……

听完曲珍的陈述,尼姑坚赞德吉感慨万分。我也没想到曲珍这样来自偏远山区质朴的康巴女孩,会这么快就被这世间的红尘沾染和吞噬啊!

而洛桑,他从日喀则见了曲珍后,一直在拉萨流落。洛桑对曲珍的爱心已死,我也只有劝她在我家好好休养身体,安慰她不要急于外出打工。

一个月后,曲珍老家来人接走了她。小旅馆在那时也终于可以开业了。每间客房里,放着我和女友尼姑坚赞德吉定做的藏式床,上面铺着我和她从八廓街深处买来的物美价廉的纯毛卡垫,还有我们从私人家里颇费周折收购来的纯木旧式藏柜。天花板,是蓝白相间绣有吉祥图案的美丽布帐;床头,是马灯改装的一盏盏台灯,和我特意为客人准备的紫蓝色野生龙胆花茶、洁净的小厨房、一盆盆杜鹃花……小小的旅馆处处散发着家一般的温馨。我给这个倾注了我的心血和爱的小旅馆定位为“家庭旅馆”。

那天,为了给小旅馆开光,仁波切专程过来,赐予我们吉祥的祝福。他盘坐在楼上的大客房里,为旅馆的每个员工一一摩顶加持。洛桑也在其中。他低垂着虔诚的双眼,跪拜在仁波切足下,请求仁波切赐予加持和护佑。那时,洛桑似乎已和老家的寺院脱离了关系,他很久不穿僧袍了,但曾经当过僧人的经历,在他的一举一动中依然可见。当他在仁波切跟前,双手合十,谦恭的目光,都让人难以忘记他曾是一位多么好的出家人!

小旅馆顺利开业了。每天清晨,洛桑早早起床,在旅馆的小院里为旅客们的平安祈祷,持讼度母经。低宏的诵经声中,旅馆温馨的小院里,总是散发着淡淡的香柏的气息。我们还从娘热乡采来野花,装点客房。旅客第二天要出行时,我们便为他们献上哈达和祝福……旅馆的一切眼看已顺利就序,只是洛桑,我发现他的双眼总是盈满了忧伤。他很少笑,也不和其他服务员闲聊,他变了,看上去心事重重,仿佛在脱去僧袍后的一夜间,尘世的苦难已若潮涨……

我猜想着洛桑的心事:是曲珍的背叛令他黯然神伤,还是他担心妹妹其美?

经我四处打听,终于把流落拉萨的其美找回到了旅馆。然而,兄妹再度重逢,洛桑只是木讷地望着变得又黑又瘦的妹妹笑了笑,笑得那么漠然,那么凄凉。

我把其美留下做了旅馆的服务员,又留给洛桑一个小红箱子,请他负责收钱。其他还有桑姆等几个能干的服务员,负责登记和打扫卫生。安排妥当后,我终于可以带着孩子回返乡下的家了。

8月,乡下的山野里山花烂漫,旅馆生意听说也非常好。洛桑和服务员桑姆还来到乡下家里,搬走了一些家里的藏式床和藏柜增补到旅馆。我的爱子旦拉这年也该上小学了,我联系了一所内地寓教于乐的私立学校,以求适宜旦拉在乡野长成的快乐天性,匆忙把旅馆的一切托付给了洛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