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的活路(第2/11页)

她们已沦为拉萨城里最底层最弱势的一群。

山下的拉萨,那些灯火已不仅是供奉在佛前的长明灯,攒动的人流也不仅只是朝圣的人群……

央拉在成都和我们住了一个多月后,她并不开心。她问我:“他们穿得很好,这里冬天也开花,为什么他们总绷着脸呀?”她开始想念拉萨的太阳,想念牧场的空旷和遍山的花儿,想念童年那自由自在的放牧生活。

回到拉萨后,央拉表示再也不去成都了。她形容成都是一个让人身体流汗、心灵结冰的地方。

央金和央拉不同,她在拉萨打工的经历,多少让她尝到了城市生活的艰辛。所以,我们离开成都前,胖胖的央金笑呵呵地对我说,成都或者拉萨,其实都是一样的。

真的是一样的吗?难道今天的成都或者北京、上海,就是拉萨想要的未来?

又过了一年,像所有来拉萨的保姆,央拉通过在我家的“短期速成培训”,感到自己已经间接适应了拉萨的城市生活,她要离开了,迫不及待地扑向了红尘拉萨。我仿佛看到她在拉萨的酒吧、餐厅等服务行业中游走跳槽,经历着虚假的自由、短暂的爱情、堕胎、欺骗、疾病和贫穷。假如幸运地成家生了孩子,要不送孩子回山上的牧场,要不更拼命地打工挣钱供孩子读书……

这是拉萨给央拉的全部吗?也不是。当几年后央拉突然回到我家,她的头发染成了板栗色,行囊里装着以前没有的化妆品、香水,还有牛仔裤……

央拉对我说:“姐姐,你不是一直想去我家看看吗?明天我们一起回去吧?可以采到很多的蘑菇。”

我有些动心了。但央拉真的是要回家了吗?还是又一次失业了?她说她的母亲带着三个哥哥去了夏季牧场,家里只有年迈的父亲无人照顾。

第二天一早,我们出发了。我们乘车路经堆龙德庆县,抵达与当雄草原交界的大山脚下,开始向着山岭深处央拉的家徒步。8月,是西藏最怡人的季节。山下的麦田里,金色的油菜花像海浪一样翻滚着,山上的溪水像白银伸出的舌头。我们跟在央拉的后面,听她讲着大山的故事。央拉说,山上的黑牦牛也懂得伤心的,它会不吃不喝地呆立着,最后倒在地上死去……又指着天上的云朵让我们看,说黄昏云朵变成红色晚上不会下雨,但早上如果有红云在天,一定会下雨……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太阳像猎猎白焰,我们气喘吁吁地跟在央拉后面。城市生活给予我们的,在大山面前似乎倾刻崩溃了,只有无力的双腿、委顿的身心和空白的大脑。

孩子们还好。我的儿子旦拉和他的同学旦平,他们早跑到前面去了,像两头活蹦乱跳的小豹子。他们在山上举着从悬崖旁挖来的富含维生素的野生水果“酸溜溜”朝我们大声欢呼。

“看呀!好多的蘑菇……”央拉也欢呼道。我朝山坡上望去,果然看到高高的草甸上,在太阳的照耀中有一簇亮亮的白光。我们忙爬上山坡。只见还缀着露水的蘑菇藏在草丛中,是白色的,但摘下来就慢慢透出了金色。那是极为珍贵的高海拔草甸上才会生长的“金菇”。我蹲下来,轻轻捧起湿漉漉的金菇,嗅着金菇沁人心脾的清香,双眼不由暗暗地湿了……

经过一条激流的河水,在我们徒步四个多小时以后,央拉的家依偎着太阳的光芒,在大山的怀抱中,就要到了!

那是央拉家冬季牧场的营地。四处看不到一户人烟。面朝拉萨建起的平顶土坯房,西边是库房,里面挂满了劳动工具和风干的牛肉、血肠,堆放着从山下农民那里用羊毛和酥油换来的青稞,还有很多手工织的羊毛被子和牛毛毯子。正中的房子是佛堂,供奉着佛祖、莲花生大师、观世音菩萨和文殊菩萨、白度母……佛龛的玻璃上还贴满了一些大成就者的照片。东边的这间长方形的房子,既是厨房,也是全家人的卧室。四张藏式卡垫矮床围绕着中间的火炉和方桌。屋子里面堆放着一墙高的用来烧火的晒干了的牛粪饼。旁边是一口大黄铜水缸、橱柜、酥油茶桶等炊具和家什。屋子顶上挂满了108颗染成彩色的山羊和野羊的膝盖骨骨子儿,传说可以避雷电和保吉祥。在房子中间的柱子上,挂着央拉父亲冬天戴的皮帽子和一个四方形的玻璃镜框,里面有央拉和央金在大昭寺前的照片,还有我和旦拉的照片。央拉的父亲一面捻着羊毛线,一面微笑着欢迎我们的到来。他看上去老多了。大概有80岁了吧。他说他的妻子和三个儿子去了大山深处的夏季牧场扎营放牧,这个夏天回不来了。屋外,只有沉缓辽阔的大山陪伴他,还有上百的羊儿在栅栏里欢叫,两条大狗在一旁看护着羊群。老人平时除了在家捻羊毛,每天还要去附近的山上放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