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吃饭和喝酒(第3/4页)

我们经历这样严峻的考验共两三次。我们漫步穿过田野,涉水蹚过溪流,翻越矮篱和高墙,我们大肆争吵,要弄清楚首先迷路究竟是谁的过错。结果搞得十分别扭,两脚酸痛,周身疲惫不堪。不过,自始至终由于有了吃鸭子的希望,我们仍鼓足了勇气。鸭子像神话般的幻影飘浮在我们疲倦的眼前,号召我们继续前进。一想到这点,就像号角声在召唤着晕倒在地的人。我们谈论它,回忆它,借以相互鼓舞。“快走吧,”我们说,“那鸭子要变味了。”

我们经过一家乡村客店,顿时就觉得有种强烈的诱惑,因而拔腿进去,买了一块奶酪和几片面包来共同分享。可是我们英勇无比地控制了自己,因为经过忍饥挨饿应该对鸭子尤其要更好地享用一番。

走进镇上的时候,我们幻想着闻到了鸭子的香味,所以三分钟就走完最后四分之一英里的路程。我们飞奔上楼,洗澡换衣,然后下楼,把椅子拉到餐桌旁入座,把双手搓来搓去,这时老板娘把盖子揭开,我马上抓住刀子、叉子就切起来。

看来这鸭子需要切很多次才行。我跟它斗争了大约五分钟,它连一点印象也没有,于是本来在吃土豆的乔很想知道,让一个懂得怎样切的人来干此事是不是更好些。他的蠢话我压根儿没去注意,而是再次向这家禽发动进攻。这一次用劲太猛,这头野兽竟离开了盘子,跑到壁炉围栏那里躲藏起来了。

但我们很快就从那里把它抓出来,接着我准备再作一次努力。可是乔显得很不高兴。他说要是早知道吃晚饭要盲目地打一场曲棍球赛,那他就会拿点面包和奶酪到外面去了。

这时我已精疲力竭,不能跟他辩论。我尊严地放下刀叉,然后坐到一旁。乔走上前来对付这讨厌的家伙。他放开手足,一声不吭干了一会儿,后来咕哝抱怨说:“该死的鸭子。”于是把上衣脱掉。

我们借助錾子终于把这家伙切开了,但要吃它却完全不可能,所以这顿晚餐就仅是菜蔬和苹果馅饼而已。鸭子我们尝了一口,可是它吃起来却像橡皮。

杀死那只公鸭简直是犯罪。然而你瞧!我们国家并不尊重古老风俗啊。

我提笔写这篇文章时曾想到谈吃饭和喝酒,可是到目前为止看来只完全局限于吃的方面。唔,你知道,喝酒是属于这样一种题目,如果你显得非常熟悉,那是很不妥当的。从前,每晚睡觉喝得酩酊大醉被视为男子汉气概,这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清醒的头脑和毫不颤抖的手也不再为人所轻蔑而谴责为娇气。相反,在目前这种令人悲哀地堕落的日子里,一嘴难闻的臭气、一脸的脓包、蹒跚的步态、沙哑的嗓门却被视为流氓无赖的标志,而并非绅士派头。

不过,即使今天,人类的嗜酒成性仍是一桩不可思议的事。我们总要寻找这个或那个借口不断地喝酒。一个人要是没有酒杯摆在面前就决不会感到舒服自在。我们饭前喝,吃饭时喝,饭后也喝。我们和朋友会面时喝,和朋友告别时也喝。我们谈话时喝,阅读时喝,想心事时也喝。我们为彼此的健康干杯,却把自己身体来糟蹋。我们为女王、为军队、为女士们、为一切可以祝酒的人干杯;而且我相信,如果酒不够,我们还应该为丈母娘干杯呢。

顺便说说,我们决不会为任何人的健康吃饭,而是为其干杯。我们为什么不该随时站起来为祝贺某人而吃一块水果馅饼呢?

我承认,就我来说,经常需要喝酒是完全无法解释的事,虽然就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事具有不良的影响。我能理解人们喝酒是为了消愁,或是为了赶走令人疯狂的心事,而且理解得很清楚。我能理解无知的群众酷爱把自己泡在酒里——啊,是呀,他们竟然干这等事真令人震惊,当然啰——令我们这种人震惊,因为我们居住在舒适的家里,四周充满着生活中美好而快乐的事物,而那些住在潮湿的地窖和透风的顶楼的居民们竟会爬出痛苦的巢穴,跑到温暖明亮的酒馆柜台边去,在杜松子酒的忘川[2]上漂浮一段距离,离开一下他们那个沉闷的世界。

可是,在你没举起双手对他们的悲惨生活表示惊恐之前,请先想一想,对这些可怜虫来说,“生活”真正意味着什么。

请想象一下,他们过着野兽一般肮脏悲惨的生活,年复一年在狭窄喧闹的屋子里苟延残喘;他们像阴沟里的害虫似的挤在一起,在里面打滚、生病、睡觉;污垢满身的孩子们在里面尖叫、打架,而邋遢、尖嗓门的娘儿们则斗殴、诅咒、唠叨地责骂;外面街上只听见一片高声乱嚷的脏话,而房子周围简直就是暴乱和恶臭的现场。

想想看,生活的美丽花朵对他们一定是了无生气的枯枝残叶,没有思想,没有灵魂。马匹在马厩里可以嗅到干草的香味,可以满意地大声咀嚼成熟的谷物。看家狗可以在狗房里向可爱的阳光眨眨眼睛,梦想着在露水满地的田野里得意地追逐一番,而有人来抚摩时可以醒过来高兴地吠叫一声。然而这些木头人呢,他们却过着傻瓜般的粗野生活,他们根本看不到一线光明。从那毫不舒适的床上爬出来到重又懒洋洋地躺下去,他们从未有过一分钟真正的生活。休息啦、娱乐啦、陪伴啦,他们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对于他们,快乐啦、悲哀啦、欢笑啦、泪水啦、爱情啦、友谊啦、渴望啦、失望啦等等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字眼。从婴儿时第一眼瞧见这个悲惨的世界起,直到发出诅咒永远闭上眼睛,尸体被铲子掩埋不见为止,他们从未感受到人间同情的一丝温暖,从未对任何一个念头感到过激动,从未对任何一个希望感到过惊喜。请以怜悯之神的名义让他们把疯狂的酒倒进喉咙里去吧,让他们在短暂的片刻感觉自己还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