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史前形态(第20/20页)
不知往何处去,在这种情形下,他是很危险的;不是进攻者,而是送上门的牺牲品。
在踌躇而行的索尔格前面,在狭窄的小路上,一个似乎没有年龄的人往这边走过来,和他走得一样缓慢;并未沉浸在深思中,但也没有观望任何东西——因而他那缓慢的走动渐渐显出古里古怪的样子。他没有四下张望,只是一再略略显露着自己的侧影,看不见眼睛,就像有时候狗从身边溜过去那样。最后他来到近旁,从袋子里扯出一根固定在手腕上的链条,拳头攥着那沉甸甸的家伙径直朝“我!”而来。
就像没有年龄一样,这个男人也没有种族。眼睛呈浅色,没有中心,似乎就看不到有目光。他每次弯腿时,似乎都要将嘴咧向一边,可是他没有微笑。当他(“果真”!)挥起铁链时,两个人都没有了脸,整个世界的面目在这一刻都扭曲变形了,悲喜交加地没有了脸。
“亲爱的兄弟。”醉汉将链条抡向箱子,箱子立刻破裂开来。醉汉随后瘫倒在上面。
索尔格推开醉汉的身子,用胳膊夹着自己的东西,径直向以尘世间至美的方式召唤着他的三角山墙木屋走去。这时,他是那样愤怒,是那样憎恨所有的人,因而每一个动作都是以直线进行的。房门紧锁,他直接坐在屋前的木墩上。一片落叶碰到了他的后脑勺,犹如一只动物的爪子。可那只猫在房子里面,在一间间清冷的房间里溜达着,不时有一个棋子暗示性地分散着它的注意力,它在忙着做出自己的反应,这些反应让它打发时间。屋外台阶上的这个男人被不情愿的百无聊赖羞辱着——此间,他脚边摆着那个让人想起浴场更衣室门前踏板的擦鞋垫,还有放在旁边的足球,它们似乎也在为讥讽添油加醋,好像也在诅咒人。
这次攻击并未伤着他,而是大大羞辱了他;这不是殴打,而是一种对他的人和物的蔑视——似乎有一个声音高声讥讽道:“你和你的照片。你和你的绘图。你和你的‘论文’。”这时,索尔格才给予还击,向空中挥出拳头。对于一个无事可做的人来说,已经不再有北极地区,只有一如既往的寒冷且灰蒙蒙的天气。在这个空间里,在一座座小屋底下,他这个闲汉看到的只是生锈的破烂,而不是“劳费尔的静态小地貌”——关于他的工作,他原以为唯有自己知道其秘密。然而在此期间,那些工作却由一个不知是谁的人在实施,由某个人在干着许多事情的同时顺带完成的。当那家伙举起铁链准备动手打来时,索尔格死去了片刻,现在他又活了。然而那种无形之感并未减弱:在每一个瞬间还是一个无限量时,下一个无形之点又已经在其中搏动了——正如在一种恶性的疼痛中,它既是点状的,又没有终止:作为点极为沉重,而作为无限量却几近失重。那个印第安女人又成了“另外的种族”。在所有可能的插曲中,她最终只会期盼着他的毁灭——“你呀,劳费尔,欺骗其他人(处于自身无形状态中而骂兴大发的索尔格说),其根源就在于他们的社会,无所谓属于哪一种,让你感到深深的厌倦——另一方面,你不想向任何人展示你自己:因为你或许和蔼可亲,心地善良,怜悯每一个生灵,但归根结底是一个厌倦了的家伙。”
这时,这位怒火中烧的演讲者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怪物,一个有点小小的喘息空隙的怪物。他抬起目光,看着那片水面,它仿佛在观察着他。这平坦的大地过于寂静——而索尔格此时期待着爆发,甚至有一种顷刻间经历一次山脉形成的需求,或者至少感受一下一块石头从山岩爆裂而出。他跳起身来,将那只球踢向房子的墙,用力非常猛,球在弹回时呼啸着从他耳边擦过。接下来,他继续踢着,也不喘口气,直到他眼前的那些小石子像一朵朵花似的发出光亮,直到觉得独自踢球的自己十分可怕。
他停下来,注意到水面上方那些向后排成阶梯的低云。它们呈惨淡的亮色,底部不像往常那样平平展展,而是圆形的,挂在那里一动不动。一阵风从这片大地的深处吹出来,浓密的雪雾突然间从云中落下,不是同时从所有的云中落下,而是以极小的间隔先后从一团团云中落下。天际上还有纷乱的暗色在涌动,好似一群飞蝗,那是些从云团里剥离出来的奇怪物体,像一连串雪崩扬起无数粉末,到最后,在近前处,一股短小但却强有力的白色波浪夹裹着一种干涩的轰鸣扑向那座房子和这个站在房前的人,而整个河域已经不再有一片雪花飘落。
紧接着,风停以后,单调的灰蒙蒙天空下开始飘起雪花,密密麻麻,均匀缓慢,弄得人嘴唇一阵阵发痒,屋子周围变成一个院子似的空间。明亮的欢快!可爱的汗水!这个呼吸还不顺畅的人快步跑了出去,跑到又重新获得的空气中,欢蹦乱跳地围着屋子转了好几圈,犹如身在永恒的孩童时代似的高声呼喊。不久连那个可爱的同事也来了(隔着老远就看见他站在满是灌木丛的平地上)。他很吃惊。在一种悲伤而形态完美的新友情中,第二天天亮前的一个个小时过去了。第二天,瓦伦丁·索尔格提着另外一个箱子,离开了这个没有名字的、已经笼罩着冬日曙光的地方(劳费尔和印第安女人的两双眼睛此时可是清清楚楚的),飞回那有着各种名称的世界。几年来,他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那个坐落于这块大陆西海岸边上的大学城里。那里有一条非常宽阔的大道,重要的是大道两边有一个个加油站和购物中心。大道的名字叫“北极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