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史前形态(第19/20页)
然而,那只是一个离得相当近但却不在视觉范围以内的人清嗓子的声音。他这样做是想表示他没有恶意。于是两个谁也看不见谁的人之间有了如下一段对话:“你好,陌生人。你今天晚上感觉怎么样?”索尔格:“谢谢,很好?您好吗?”说话人:“短暂的秋天。燃料用完了。”索尔格:“下面河边不是放着一堆木头吗?”说话人:“不错的河流。美丽的夏天。漫长的冬天。这位先生大概不会在意二十五美分吧?”(一只手,温暖得就像自己的手,取走了那枚硬币。)说话人:“上帝祝福你,伙计。绿色的北极光,顶端是黄颜色。你从哪里来?”索尔格:“从欧洲来。”说话人:“我得给你讲点什么:永远也别太长时间看着雪地。你会因此变成瞎子。这种事已发生在我本人身上。再来一个故事好吗?”索尔格:“不用了,谢谢。”说话人:“你曾经是受欢迎的,我亲爱的。别吃太多的肉。再在这里好好待一段时间。照顾好自己。要为自己感到高兴。祝旅途顺心。尽快和家里联系。”
索尔格不知道此人是印第安人还是白种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听着这人在黑暗中离去,然后七拐八绕地快步往回跑,但还可以把握得住路、方向和自己的身子。他回到村子,回到三角山墙木屋,屋子里另外两个人站在窗户旁边,没有回头看他:好像他们根本就没发现他曾离开过;或者说他确实已经被忘记了,因而他此时必须得斥责他们——印第安女人肩膀上,两只玻璃制的狐狸眼在凝视着他。
再没有什么好说的;被那光滑的女人用双手最后一次拉到身边,又微微笑着推了开来,而且被一种惊异的目光扫过。在此期间,她的整个脸似乎在变大,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将站到他们身边来告别的朋友抱了起来;然后自己离开,去突然间(但很短暂)寒气逼人的夜色中的隔壁房间躺下睡觉,带着责任感(“邮政飞机”等)。
索尔格在睡梦中一直在等着一个人,可他没有来。他醒过一次,看见那只猫蹲在屋子角落里:“小家伙,巨大无比的动物。”他平心静气地和它攀谈,呼唤它。它走上前来,把头拱到他的下巴底下:它要生活,他想被自己最好的朋友忘记并走向毁灭吗?他突然把那只动物称作“孩子”,爱抚着它(他的胳膊因爱而变得强劲有力),把它称作亲爱的,因为它的颜色:“黑白!”
睡梦中,索尔格的大脑变成一幅世界地图,他作为夹裹着许多石头的土堆醒来。天蒙蒙亮时,劳费尔躺在原以为是空着的床上,闭着眼睛,一副满怀恶意的怪相。提着箱子从无神地盯着某处看的猫身边走过,它不再有任何认识他的表示。他将许多东西留在了这所房子里。“我走啦。”
邮政飞机里,索尔格与几个马上又打起盹的印第安人坐在后面。太阳从无边无际的原始针叶林中升起时,他看到一片桦树叶闪着亮光,叶子的黄色令人气爽,他想着那个印第安女人(“那下面有一个可爱的女人”),出于一种难以确定的好奇站起身来。这好奇随后变成一种饥渴,不是对什么触手可摸之物,而是对未来之事的饥渴:他在感受着“未来”,没有任何具体图像的未来。在这样一种没有图像的暖洋洋的想象中,他看见飞机驾驶员扭过头来,从他的唇形中解读出这样一句话:“我们必须返航。”
返航的原因是南边山脉后面的高原上这个冬季的第一场暴风雪。那个更大的聚居地(从前的一个淘金人聚居中心)就坐落在那里。从那里可以乘坐喷气式飞机继续飞。驾驶员驾机返航飞着“8”字形时经过的区域里,下面的地貌都变了形:一个沼泽湖的圆变成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僵物,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小河被沼泽绿所覆盖,只是偶尔某个地方才有粼粼波光泛出。山坡上一条条长泄水槽本是春季融化的雪水在石子中掘出的又长又直的宽带,现在却折向各个方向。飞机恐怕第二天早晨才能再次起飞。
着陆后,索尔格在小小的滑行区边上停住脚步。他提着箱子竖在那里,就像耸立在一个哈哈镜室里,两条腿粗壮短小,脖子长得超过了耳朵。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无非也就是飞机在天上绕了一圈的时间里,村子似乎整个儿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不得入内的“工厂”。他坐在箱子上,以村子的身份在嘲笑自己,嘲笑索尔格。他还从未回到过这样一种非真实的境地中来。怎样避免被人看见呢?他站起身来,迈步走开和改换方向时一个劲儿地耸着肩膀。还能再走哪一步棋:赤裸裸的房屋墙体那些失真的颜色;虚假的河流那失去神奇之力的水。这样的破损十分普遍,如今显得肆无忌惮和毫不掩饰,因而,这个愚笨的受骗者的嘲笑弯弯曲曲地爬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