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酒浇愁,越浇越愁

世上的酒喝多了,好像苦多过甜。我遇到的爱饮酒的人,心里多少有些忧苦。

“昔有人名玄石,从中山酒家沽酒。酒家与千日酒,忘语其节。至家醉卧,不醒数日。家人不知,以为死也,具棺殓葬之。酒家至千日,乃忆玄石前来沽酒,醉当醒矣。遂往索玄石家而问之,云:‘石亡已三年,今服阕矣。’于是与家人至玄石墓,掘冢开视,玄始醒,起于棺中。”

书柜里有一本《太平广记》,是之前有善信捐赠给道观的,中华书局的老本子,封面已经掉了,闲暇的时候,我会随意翻翻,有一天正好看到里面专门谈酒的篇章,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千日酒”的故事。醉生梦死,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如果世上真有这样一种酒,应该会有不少人愿意尝试,至少能暂时忘却忧愁。

天气冷下来后,师父们把坛子里的桑葚酒舀了出来,给我们尝了尝,用的桑葚据说是地震前在崇州摘的。那是一片很大的桑树园,果实熟了掉在地上烂了都没有人捡,师父们经过的时候摘了许多。今时我们喝着酒,那片桑树园却没有了,说是地用来修了高楼。我虽然没有去过崇州,但对它的印象很好,不仅因为桑葚酒,还有柚子,崇州柚子很好吃,年年立冬后,师父们专门开车去崇州收大量的柚子回来。柚子能储存很久,赠人也方便,果肉食用后,把柚皮晒干,熬水泡脚、洗澡都很好,能驱寒气。

桑葚酒的颜色很漂亮,深沉的紫红,喝到坛底的时候酒变得很黏稠,一杯能抵普通的两杯。酒很补,大家都不敢多喝,只是浅浅饮几口。桌上摆着素饺子、莲藕汤之类的食物,味道清淡,喝了酒就觉得暖暖的。

想起过年时,和师父去师伯家,喝了好几杯花雕酒,是很美好的回忆。那晚有师父、师伯、师兄,大家围在小院子里烤红薯、粽子,师伯亲自下厨做了酸辣粉,至今我还怀念那味道。还有从江南寄过来的时新蔬菜,一盘炒杏鲍菇,一碗素汤。屋子里的水仙花正开在势头上,有甜甜的香气,师父不胜酒力,喝一点点就上脸,我却觉得那花雕酒很甜,连着喝了好几杯,被师父看了几眼,才放下杯子。临走时,师伯给了我一把烟花,让我回去放着玩儿。

饮酒的经历并不多,但几乎每一回都是欢喜的事。读书的时候,曾一个人去云南旅行,住在沙溪一个白族人开的客栈里,那次正好赶上火把节。夜间,客栈的叔叔拿出自己珍藏的玫瑰酒,请住在客栈里的客人喝。那院子中间有一棵石榴树,结了很大的果子,还没完全成熟,树并不很高大,正好遮住大半张桌子。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人,就这样坐在树下喝起酒来,那酒有一种独特的香气,入喉的时候有些辣,身在异乡,竟然很放心地和陌生人聊了好久,连着喝了几口,现在想来有些不可思议。喝到后面,头有些晕乎乎的,于是放手,独自走回房去。步子是虚的,像踏在云端,抬头看了看天,星星忽闪忽闪的,月光漏在青砖上,白白的。回房后倒在床上,见窗外花木扶疏,也染了月色,迷迷糊糊中就沉沉地睡去了。次日醒来,雨声不断。

有一位故人爱喝酒,他说喝酒不宜沉醉,微醺就很好,喝多了身体受损,适当喝一些,可以活络筋骨,亦可解忧。他这话说得稳当,但我们仅有一次对饮,却多少有些不乐。那次喝的是米酒,足足有半斤,俩人就着一碟花生,不知不觉就喝完了。听他讲了许多,是关于往昔的,遗憾、别离……都是些寻常的人情故事。我没有什么故事,只是觉得酒很好喝,然而米酒的后劲很大,回去后头疼了好久。

◆ 冠巾的殿堂内一角。想起自己冠巾时的情景,感叹时光匆匆。

我们家好些人都爱喝酒,但每个人喝的方式不同。有的是无酒不欢,觉得人生就该有酒有肉,活得潇洒自在,有的则是小酌浅饮。小时候家里吃饭的桌子是张八仙桌,桌子上随时都摆着佐酒的吃食,最常见的是炒豆子。舅舅喝的是药酒,用专门的小瓶口罐子泡着,里面似乎有参、红枣之类的药材,倒出来黄澄澄的。在邻居家还见过用玻璃罐子泡酒的,里面放了一条很大的乌梢蛇,据说喝了那酒可以祛风湿,场景甚是恐怖。

酒不仅给凡人喝,还有供神、奠孤之用。宋代蒋叔与《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卷十五《醮说》里有载:“有酬酢曰献,无酬酢曰醮。醮者,用酒于位,敬以成礼也。延真降灵,而以醮名。”道家的醮仪,从一开始就和酒有密切的关系。平时做法会,无论阳事还是阴事,通常的都要用到清酒,所唱的经文也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