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单元 乡愁不再狭隘(第2/9页)

西港是本省最穷的地区之一,水质含碱重,连洗澡肥皂都不大容易起泡,饮用水的怪味儿就更不用说了。土地不肥,作物不茂盛,人也容易罹患各种疾病。正因为如此,烧王船、送瘟神等去煞祈福的活动历久不衰。好友在这么穷困的地方长大,却非常上进,以国画扬名宝岛。

其实,早在1974年,庆典的商业气息还不浓时,我就来拍过了。但友人盛情邀约,我也就欣然前往。由于没工作压力,拍得特别轻松,有点像度假,虽拿着120相机,也没特别想抢镜头。直到王船在冥纸堆中燃起,我才想捕捉那位乩童与船头的关系。

乩童面朝船首施展步罡踏斗,我也不得不随着他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地移动。乩童跟神明联系上了没,我不清楚,倒是觉得我和他之间,仿佛有条看不见的傀儡线。

台南南鲲鯓,1976

精神折磨

那年去南鲲鯓,是被一位研究民间曲艺的学者拉去的,结果没在庙会里听到可采集的民间歌谣,倒是看到了全省大小庙宇的乩童大会串。

乩童是道教仪式中的一种灵媒,被认为是神明或鬼魂与人类的媒介,多由男性担任,年龄不拘,产生方式据说分为宫庙神明拣选、师徒相传以及自我发功。有研究指出,台湾的乩童,在语源或出处上比较接近东南亚地区的巫术,与道教仪式不太一样。是否属实,我就不清楚了。总之,台湾乩童上身的神明多为王爷、三太子、天上圣母、济公,服务项目还包括替收惊,甚至医病。

乩童还有文乩、武乩之分,神明附身时称为“起乩”。文乩大致是手执香支,以吟唱、口述的方式帮信众医病、解惑;武乩则主要帮信徒镇鬼安宅,起乩时踏五营步罡,手持双刀,前额见血,以示驱邪破秽。

那天,乩童们有互相较劲的味道,起乩时的自残行为显得变本加厉,仿佛不如此,无法证明自己神力较大。有的人明明看起来就是凑热闹的普通老百姓,受到氛围影响竟也激动起来,衣服一脱、兵器一抡,就直朝自己身上整。

我不想捕捉血淋淋的画面,但身为记录者总得直面事实,不能躲闪,最后决定选择一个视觉上最不刺激的角度。没想到,在乩童侧面凝住的这个瞬间,却产生了另一种效果。斧刃还没跟赤裸的背脊接触,不至于看到肉体折磨,但悬在半空的紧绷感,反而造成了精神折磨。

台南西港,1990

阵头团员

阵头我是从小看到大的。乡下没什么娱乐,就是庙多,每次拜拜都少不了阵头。街坊邻居有喜庆、丧事,也会请他们来助兴、送葬。对乡下人来说,阵头等同于杂耍、特技,有的表演还会夹带荤味,逗得下里巴人哈哈大笑,觉得长见识了。

以前人受过教育的不多,老百姓就靠着民歌、说唱、戏剧来了解历史典故、传统风俗和仪式源由。在台湾的民俗曲艺中,阵头被归为戏剧类,分为文阵和武阵。文阵有车鼓、桃花过渡、牛犁、布马、踩脚跷、大鼓阵、病囝歌、十八摸;武阵有宋江阵、八家将、狮阵、龙阵、七爷八爷。

阵头的音乐结构原始、单调、不断重复,舞蹈动作也简单、拙朴。但不知从何时起,喜爱哗众取宠的人们将乡间庙宇文化与科技结合,美其名为传统技艺融合时代元素,近年流行的“电音三太子”便是个中代表。有人认为这是台湾传统民俗技艺的提升,已达艺术层面,在我看来却是不古不今、不中不西、俗不可耐。

我拍过的阵头不多,主要原因是,会拍照后,阵头已跟我小时候看到的很不一样了,细腻成分消失,只剩喧嚣。倒是这两位阵头团员吸引了我的注意,已着好妆的她们,在车鼓阵还没出发前,于棚下稍事歇息。看脸孔就知道,她们是普通乡下人,但阵头锣鼓一响,就会立即化身为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

两人一抬头一低头,反映了不同心境,也暗示着传统民间文化令人不确定的发展与前途。

盼望收工的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在神明绕境时,通常都走在七爷、八爷之前,后面也许还跟着千里眼、顺风耳,最后才是城隍爷、王爷或是哪位千岁爷。

在我们头城,每年最盛大的拜拜,就数农历正月初六城隍爷圣诞了。年味仍浓,又来了个全镇狂欢,不但会举办城隍爷绕境,殷实人家还开流水席宴请亲朋好友,真是一等一的热闹!镇上最大的开兰路(开发宜兰的路)主要供车辆来往,平时没什么人走动,但每逢这一天,惯走骑楼的民众全拥上大马路。从路头到路尾,挤满了男女老幼和各式各样的阵头。不只城隍庙,其他大小庙宇也会把所供奉的正神请出来游街,街头巷尾都是神明,那个盛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