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第3/3页)

没有家的狗最可怜,从此就成了野狗。如果在城市里,还能在垃圾堆里扒寻些吃的。可这荒山野岭的,到哪里找吃的?今晚它睡在哪里?会不会一个人孤独地回到我们扎过毡房的旧址上,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在那里等待,愿我们马上就会回到家,重新卸下骆驼,热热闹闹扎起毡房,永远生活下去……夏天倒也罢了,饥饥饱饱都能扛得过去。到了冬天怎么办?冬天长达半年,它将带着委屈和不解死去吧?……

又想到,要是刚才不顾一切把它抱在马背上的话,说不定……那不可能!妈妈和斯马胡力肯定不会同意的。大家都认为狗是肮脏的,对一条狗示好的人恐怕也会令人讨厌。再说了,对于一条从没上过马背的狗来说,骑马的可怕程度恐怕不亚于渡河。万一它搞不清怎么回事,行至河中央看到四面大水,本能地挣扎起来的话,马一受惊,不只是它,我和斯马胡力也跟着性命攸关。

唉,刚才它要是跟着卡西的羊群多好,可以从上游的吊桥那边绕过来。可是,就算过了吊桥又能怎样?眼下的困难都不能克服的话,往后一路上还有那么多艰难险阻,早晚还是挨不过去的。可能这就是它的命运吧……

我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快要接近河心了。河中央的风更猛于两岸,更冷于其他地方。马浮在水中拼命向前游动,我高高抬起两条腿放在马背上,裤子还是里里外外湿透一大片,但也顾不上许多了。此时我们正处于最危险的地段。然而出于对怀特班的悲伤,惧意被冲淡许多。我恍恍惚惚地往前看,眼前视野分成了两个世界,下半部是河水,上半部是彼岸。彼岸广阔的风景正在持续向东推进,而河水则滚滚向西流,两者错开的地方仿佛不是空间的错开而是时间的错开,奇异而锋利,奇异而清澈。心里明明白白还在牵挂着怀特班,却已无力扭头看一眼了。眩晕感铺天盖地。斯马胡力,我们不是要过河吗?我们不是过河吗?为什么你却引着马逆流而上?我们的马头迎着波浪,分开水流,分明在往上游行进。又好像马儿一动不动,只是大水迅速地经过了我们……为什么要逆流而上?我们不是要过河吗?……我糊涂起来,却又不能开口说一句话。时间无比缓慢。我们不停地向上游行进,同时又一直停留在原地,像被困在了河中心。四面波涛滚滚,又那么冷,那么冷。但冷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没有希望。真的没有希望了……

直到终于接近对岸的时候,才猛地清醒!刚才的幻觉一下全部消失。突然看清流动的只有河水,对岸广阔的风景一动不动,深深地静止着。

原来渡河的时候,有一个常识,就是不能看着河水,要往远处看,否则会失去参照物的。斯马胡力一直盯着对岸的驼队前行,无论水怎么流都不改变方向,所以走的是准确的直线距离。而我一会儿看水,一会儿看远方,目光游离,心神不宁,所以才有迎着逆流往上走的错觉。

而班班刚才肯定也产生了同样的错觉。它毕竟是条狗,身子小,淹没水里后,没法看清对岸,只能凭本能逐波向前,所以在水里划出长长的斜线绕了远路。开始我还以为它是被水冲到下游的呢!

全都过了河后,斯马胡力又检查了一遍驼队。妈妈冲着对岸呼唤着怀特班,一遍又一遍,喊了许久。

我们再次整装启程,沿着河岸向西走了许久。在河的对岸,怀特班也在往西跑动,不时停下来隔江遥望、吠叫。它还以为自己仍然是和我们在一起的。直到我们在岔路口拐向北面,才永远地分离。我不敢回头看了。这时候,风又猛烈起来,冰冷的太阳高高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