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阿娜尔罕的期待(第2/2页)

卡西说:“我们也来搭石头人。”

于是我们在山顶选择了一处开阔的空地开始动手。我们先将附近合适的石块集中到那里,垒了一个又大又平的台基,然后像金字塔一样一层一层摞了起来。

摞到一米多高时,斯马胡力骑马出现在眼前。

他斥责道:“羊都跑过两座山了,你们还在这里玩石头!”

说完,他下了马,和我们一起玩了起来。有了这个家伙的赞助,我们的石头人一下子噌噌噌迅速长高,最后比斯马胡力还高。我们成功地令吉尔阿特最高的石头人诞生了。

回家后,一扭头,看到它孤独地站在高山顶上,疲惫得像是很想在山顶上坐下去,又像突然出现在那里的行路人。我们令吉尔阿特从此后的日日夜夜里又多了一种凝视。

我觉得这个石头人有可能是卡西搭给阿娜尔罕看的。吉尔阿特也是阿娜尔罕小时生活过的地方。等阿娜尔罕来了,四下遥望一圈,一定会说:“咦,怎么多了一个石头人?”

临出发的头两天,妈妈就开始做准备了。原先被子都是叠成一米五左右宽,高高摞成一垛靠在房间进门的右手处,又整齐又好看,现在却往窄里叠,缩成不到一米宽,空间顿时腾开许多。一些平日里不用的家什全打成包裹,整齐地码在门前空地上,盖着挡雨的旧毡片。斯马胡力把所有马鞍、骑具检修了一遍。

大家最后一次清理羊群,反复检查近期一些腿脚受伤及腹泻的羊。对于弱畜来说,长途跋涉就是生死考验。

在整理衣物的时候,扎克拜妈妈从一个从没见打开过的大包里掏出了许多半成品的小块花毡和一只绣了一小半的绣花口袋。上面的花纹只是大致轮廓,略略规划了一下颜色的搭配方案而已,但已经足够缤纷美好了。她把它们一一摊开在门口空地上,好像定居者将压了十年箱底的旧东西翻出来晒太阳。这些还一针一针地远远走在路上、远未抵达目的地的绣品们,耐心地、轮廓模糊地美丽着。它们像人一样,也是渐渐长大的。像人一样,生命中更多的时间是用来等待的。

在每一件绣品上还仔细地绣着制作的年月或制作者的名字。不只这些。我家毡房里,无论彩绘的木柜,还是嵌银片的马鞭,甚至锡铸的奶勺里,都会留下制作的时间和一些古老的名字。于是这些结实而漂亮的物什永远也不会因为被用旧了而黯然失色。作为从大家童年时代就陪伴至今的事物,它们只会变得越来越贵重、亲切。

妈妈翻出一块绿底子桃红色花朵的毡片说:“这是阿娜尔罕做的!”

她把这块毡片摆在其他毡片中比来比去,最后决定把它缝在未来花毡的正中央。

明天就要搬家了,阿娜尔罕怎么还没来啊?

传说中美丽的阿娜尔罕,已经进入了城市生活的阿娜尔罕,终日在别人的世界里忙碌辛苦的阿娜尔罕,是否还能记起自己坐在春秋定居点的家中大通铺上,用针线精心地描绘一小块绿色毡片的情景?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肯定不只是为打发漫长的冬天,暗中一定还有一些完整而热情的想法吧?她还会从城里回来吗?

最终,卡西还是没能等到阿娜尔罕的到来。时间到了,我们必须启程了。

而在阿娜尔罕那边,肯定也有着同样的焦急和失望吧?她也想回家,她早就收到了妈妈托人捎给自己的口信。她已经买齐了所有的东西,还额外给妹妹买了袜子和苹果。然而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总是无法动身……她掐算着时间,离搬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每过去一天,她的焦虑就增加几分,终日辗转不安……终于,我们在失望中拆掉毡房。驼队在石头人的注视下缓缓远离了吉尔阿特。

说不定那时阿娜尔罕就来了呢,但那时我们的家只剩下拆去毡房后的圆形痕迹。来晚了的阿娜尔罕站在空地上四下遥望,一面悲伤,一面奇怪地想:“怎么多了一个石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