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伙子胡安西(第2/2页)

她捏着那截一寸来长的铅笔头,先画一个圆圈,是牛的圆肚子,再往圆圈一侧加个小圆圈作为牛头,另一侧加上尾巴,下面加四只脚。这东西果然像牛,但要说像狗像羊也没错。

这种魔术似的即兴创作使得胡安西兴奋得大喊大叫。他和沙吾列两个突然忙了起来,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寻找一切有形象的事物,指东指西地大喊:“阿帕!来个酒瓶!……阿帕再来一个汤勺!……”

在孩子们的要求下,外婆把房间里能有的所有东西,包括小凳、铲子、柴火在内都画了出来。然而,这简陋房间里的生活用具毕竟极其有限,把筷子和馕饼也画过之后,胡安西又要求画老狗班班。于是阿帕便画了一个和刚才的牛没什么不同的形象。

接下来阿帕还靠记忆画出了只有在热闹的定居点才能看到的鸡、西瓜和电视机,还画了一棵扫帚一样的树。

于是第二天,胡安西在附近荒野空地上到处都画满了这种扫帚一样的树。因为他不许羊从有“树”的地方经过,他爸爸阿依横别克就打了他一顿。

胡安西的第二个好朋友是卡西。成为年轻女性的跟班似乎是所有小男孩的荣耀,卡西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见缝插针地打下手。

卡西说:“袋子!”他唰地从腰间抽出来双手递上。

卡西说:“茶!”他立刻跳下花毡冲出门外,把满满当当、嗞啦啦滚开的茶壶从火坑三脚架上拎回毡房——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这是多么危险的行为啊。几公斤重的大家伙,稍微没拿稳就会浇一身的沸水。但卡西这么信任他,他一定感到极有面子。为了不办砸这件大事,他相当慎重细致:先把火堆扒平、熄灭,再寻块抹布垫着壶柄小心平稳地取下壶,然后双手紧紧提着,叉开小短腿,半步半步地挪进毡房。至于接下来把沸水灌进暖瓶,这个难度过大,他很有自知之明,并不逞强。

如此小心谨慎,毫不鲁莽,我估计之前肯定被开水烫过,知道那家伙的厉害。

胡安西虽然不是娇惯的孩子,但总有蛮不讲理耍孩子气的时候。那时大家也都愿意让着他,反正容让一个小孩子是很容易的事嘛。但一到劳动的时候,就再没人对他客气了。他也毫无怨言地挨骂挨打,虚心接受批评。

大家一起干活时,劳动量分配如下:斯马胡力﹥卡西﹥扎克拜妈妈﹥李娟﹥胡安西。

让一个六岁小孩子的排名仅次于自己,实在很屈辱。但毫无办法,这个排行榜是严肃的。比方说,背冰的时候,卡西背三十公斤,我背十几公斤,胡安西背七八公斤,毫不含糊。

胡安西在参与劳动的时候,也许体力上远远不及成人,但作为劳动者的素质,那是相当成熟的。力所能及的事努力做好,决不半途而废。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事,赶紧退让一旁,不打搅别人,并且很有眼色,四处瞅着空子打下手。

童年是漫无边际的,劳动是光荣的,长大成人是迫切的。胡安西的世界只有这么大的时候,他的心也安安静静地只有这么大。他静止在马不停蹄的成长之中,反复揉搓这颗心,像卡西反复揉面一样,越揉越筋道。他无意识地在为将来成为一个合格的牧人而宽宽绰绰地做准备。但是这个秋天,胡安西就要停止这种古老的成长了,割礼完毕后他就开始上学。他将在学校里学习远离现实生活的其他知识,在人生中第一次把视线移向别处。那时的胡安西又会有怎样的一颗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