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游荡(第4/5页)

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很有出息,决不见人就跟。但他们会客气地在路上拦住我,指着我的相机,请我为他们照相,似乎非此不能表达“礼貌”。此种“礼貌”,并不是为了显示教养,而真的是一种“礼”,真的是为了人际关系的舒适而付出的努力。

在牧人转场的日子里走这条石头路的话,一路上会不停地遇到驼队和羊群,我们搭乘的汽车只好不停地熄火让路,总是得耽搁不少时间。但从来没人抱怨,无论司机还是乘客。

除此之外,一遇到路边的小馆子或毡房,司机也会熄火招呼大家同去喝茶。三十公里的路能走两个钟头!幸好搭车的一般都没啥急事,都不用赶时间。

几乎所有的司机都会在桥头的同一间小饭馆落脚休息。这间饭馆就在路边,虽然破破烂烂、歪歪斜斜,但却是土坯房!既不是毡房,也不是塑料棚!而且土墙上还用石灰大大地写着四个汉字:公用电话。

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店时,车一停,我赶紧跑进去看电话。原来是一部靠天线接收信号的移动座机。当时非常激动,好久没打电话了,赶紧拨出第一个想到的朋友的号码。可是等电话接通了一开口,满屋子喝茶的人都安静下来盯着我看。还有几个最无聊,一边咬包子一边学嘴。我这边说一句,那边立刻复述一句,连带着模仿口气。

我说:“你们那边热不热啊?”

他们一起说:“热不热啊?”

我说:“可能只在城里待一天吧。”

他们打着拍子一起嚷:“待一天、待一天、待一天……”

害得我这个电话实在没法打下去,电话那边说什么也没法听清楚。最后只好草草挂掉,转过身冲那帮闲人发脾气。可他们都豁达地笑,还有人说:“电话费那么贵,为什么说那么多话?”

一问老板,果然贵!一分钟两块钱。

耶克阿恰是大地方,在那里能遇到许多稀奇事。比如我曾遇到一匹马,屁股长得跟鹌鹑蛋似的,不晓得是得了老年斑还是牛皮癣。

还遇到过一个骑摩托车的人,脸上一圈一圈地缠着白布条,只露出眼睛和嘴。还以为受了什么重伤,一问,才知道家里没头盔。

还有一家小杂货店,大约生意好,室内的泥地被踩得瓷实又平整。店主便用金光闪闪的啤酒瓶盖细心镶嵌在地面上,还拼出许多漂亮的几何图案。这也是一种“装潢”吧?

从耶克阿恰到吾塞的那条山路,我一共走过四次,但到了第四次,还是会迷路。妈妈和斯马胡力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我自己也纳闷。好在鼻子底下还有嘴,一旦遇到骑马人就赶紧问路。而那些人因为有马,走得比我快,会迅速把我问路的消息传递给其他路人。于是乎,往后一路上再遇到骑马人,往往不等我开口,他们就主动说:“这条路没错,一直往下走就到了。”

七月初,正是这一带的牧人开始小转移的季节。高处的人家纷纷往下挪,靠近边境的毡房开始往回退,但挪动的距离一般都不算远。我第一次经过这条山谷时,从头走到尾,空荡荡没有一户人家。而在最后一次,沿途每条岔沟的沟口几乎都扎有毡房。远远路过这些人家时,主人若是没看到我也就罢了,若是看到了,必会使唤孩子们追上来邀请我过去喝茶,虽然并不认识。这是古老的礼俗,不能放走经过自家门前的客人。对此,我虽然感激,但一般都会拒绝。

但其中一家是我家过去的邻居,比较熟识,忍不住跟着去了。当时也实在饿了,这家女主人冲的茶额外香美,本来打算多喝几碗,但这个女人很无聊,突然说:“听说你妈妈又结婚了?”大怒,只喝了一碗就走人。

在下游一眼温泉边,还遇到过一户格外富裕的人家。他家有三顶毡房,都极白。尤其是中间那顶最大的,还蒙着帆布,墙脚处还画着大团的蓝色羊角图案,像领导住的房子一样花哨。主人远远地招呼我:“进来坐一下?”我进去一看,原来是间山野旅馆,干净舒适,一共有七床缎面的被褥,沿着墙架子环绕了一大圈。主人自豪地说:“从县上骑摩托车来钓鱼的人都知道我呢,全都住在我这儿呢!”

我赶紧说:“我不住,我不是来钓鱼的。”

他说:“我知道。那给我照个相呗!”

于是,我从各个角度把他和他引以为豪的“招待所”摄入镜头,令他非常满意。

一次半路上躲雨时,竟撞进了刚搬到山脚下的卡西姐夫家——也没搞清具体哪一门的姐夫,总之是个很亲切的年轻男孩,之前在弹唱会上见过一面——结果正赶上他家宰羊,煮得满室肉香。女主人在擀面条片,满屋子的客人都在等待,躺得横七竖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