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游荡(第3/5页)

斯马胡力好有名气,还在和我喝汤饭时,他来到沙依横布拉克的消息就传遍了附近的毡房和帐篷。刚吃完饭,年轻人就拎着啤酒找上门来了。我赶紧回避,一边四处转悠一边打听车的事。

一个穿着红雨靴的八九岁小孩拎着两个小桶,正小心地涉水蹚过山谷中哗啦啦的小河,去往对岸的泉水边打水。返回的时候,他先拎着一桶水过河,把水放到岸上后,再转身去取另一桶水。很好,不掉以轻心。水流虽浅,却很急促,水底卵石也应该很滑。等两桶水都平安送抵此岸了,小家伙这才爬上岸,一手拎一个桶,保持平衡,稳健地快步向家走去。

过去我也曾天天去那眼泉水边打水。当时这条河还很深很宽,河心有小洲,河上架有独木桥。每到下雨的时候,那根木头滑溜溜的。我曾经从桥上掉下去两次,我妈掉过一次。

中午,南面一公里处下起了雨,斯马胡力说还要回去赶羊,浑身酒气地牵着我的空马回去了。我一直目送他消失在山路拐弯处。真有些犯愁,不会真的要在这里等三天吧?

巴合提的小饭铺旁还搭了顶毡房,因此她的店还管住宿。她自己睡在塑料帐篷角落里的几块木板上,非常简陋。但给客人们准备的房间却收拾得漂亮又干净,铺着崭新厚实的花毡,墙脚整齐地堆放着雪白绣花被罩的被子和胖胖的绣花大靠垫。一走进去,就有强烈的“被尊重”之感,顿时安心了许多。在这样的房间里住三个晚上也不错啊,一天五块钱,还包一顿早餐,餐桌上还免费提供野生的黑加仑酱……正思忖着呢,车就来了。

运气可真好!只等了小半天。

车是巴合提帮我联系的,她一忙完手头的事,就四处帮我打听车的消息。远远地,只要一听到汽车马达声,她就赶紧跑到石头路边挡车,问去不去县城。果然很快就问到了一辆羊贩子的小卡车。哎,这姑娘太热心了。要是她不管这事的话,原本还可以再赚走我几顿饭钱和一到三个晚上的住宿费……

从县城返回时,一般在耶克阿恰下车,在马吾列家休息一晚上,然后步行回吾塞。如果是下雨天,得停两天。马吾列家无论商店还是小馆子,生意都极好。马吾列俨然一个大老板,作为大老板,他不苟言笑,乏味至极。好在他会弹双弦琴,似乎他所有的柔情只绷在琴弦上。虽然他弹琴时脸板得更长,但琴声却那么温柔。外面下着雨,这琴声一片一片地长出了白色的羽毛,渐渐张开了翅子……这时马吾列突然停下来,把琴递过来说:“你来弹吧!”我接过琴,试着拨弄琴弦,摸清音阶后笨拙地弹起“一闪一闪亮晶晶”,大家都无奈地笑。马吾列向后仰倒,躺在花毡上,大黄猫赶紧走过去偎着他一起躺下。刚才琴声的翅膀仍空空张开着,渴望飞翔。这样的一个下雨天,这样一个华美丰盛、饰以重重花毡和壁毯的房间……

这时路过的骑马人进来歇停,他稍坐片刻,点了一包康师傅方便面。在山野小店里买方便面是会享受配套服务的——马吾列会帮他撕开放进碗里,再亲自为他冲上开水。方便面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到了山野里,它奇异的香味是单调饮食之外的巨大诱惑。

等他香喷喷地吃完面、喝完汤,挂在火炉边的湿外套也差不多烤干了。于是付钱,穿了衣服继续赶路。之前的安静又在房间里继续漫延。

除了巴合提小店和马吾列家,我还在上游阿拉善的迪娜家店里落过脚。迪娜十一岁,头发浓密,长胳膊长腿,瘦得像一根铅笔。因为上的是汉校,小家伙的汉语发音非常标准,但用的还是哈语的语法和表达习惯,说起话来千奇百怪,细节迂回不绝,怎么也绕不到点子上。我倒宁愿她用哈语说。

迪娜非常亲我,她问我住几天,我指着刚洗完的衣服说,衣服一干就走。她立刻大喊:“不行!”并严肃地告诉我,哈萨克人洗衣服得晾五天才允许收回家!我吓一大跳,这什么风俗……很快得知小家伙是在骗人,想多留我住五天。

六七月间正是学生放暑假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小孩都回到了牧场上。在迪娜家的小馆子吃饭时,有四个孩子站成一排在饭桌边盯着我吃。我感慨:“孩子真多!”迪娜妈妈笑道:“是很多。”过了一会儿,我才知道什么叫“多”——又涌进来五个!

这群屁大的小孩,见了面还像模像样地互相问候健康和平安,然后排成队继续盯着我看。这顿饭让人吃得百感交集。

吃完饭去补鞋,这群小孩继续尾随,在补鞋摊前蹲了一圈,深深地看着我的光脚。

等补完鞋子回店里,尾随的小孩数量又陡然增加了一倍!天啦,阿拉善可真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