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吾塞(第3/3页)

摔跤之后大家又比赛翻跟头、打倒立,不亦乐乎。

而哈德别克、海拉提和斯马胡力三个大男孩也来劲了,回到木屋里掰起手腕来。斯马胡力很倒霉,谁都掰不过,掰一次输一次。每输一次我就敲一下他的头,真没出息,输给海拉提也就罢了,可输给比自己小了两三岁的哈德别克也未免太丢脸了吧。

斯马胡力当然不服气了,于是三人又出去比赛骑术,拼命强迫马以后腿站立。这回哈德别克就不行了,他又扯又拽,可怜的马,嘴角都被铁嚼子勒破了,始终不能明白哈德别克到底想让它干什么。我一边骂“坏孩子”一边拾树皮打他。后来他们又强迫马倒着走路,更用力地扯着缰绳。马还是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苦恼而不知所措。小孩子们则前前后后帮着吆喝,他们为自己太小了,不能拥有自己的马而流露出无限羡意。

喧哗的时光渐渐地还是平息下去了,大家满头大汗回到木屋喝茶。男孩子们拣出笑话集磁带,听起录音机来。大家边喝边听边笑。真是奇怪,里面的笑话明明反复听过了无数遍,还能笑得出来。只有玛妮拉不笑,为外婆一直不回家而气愤。这时谁也不敢惹她,但是又因为谁也不理她,令她更愤怒。看上去一触即发的光景,已经拉开了架势打算哭一到两个小时。幸好这时她的困意及时降临,便自怨自艾地偎到斯马胡力的旧外套边躺倒。

剩下的人像是被传染了似的,也一个挨一个倒下了。等我把茶水撤下,洗完茶碗,转身一看,木榻上已经睡满了。吾塞顿时寂静下来,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的火堆。只有录音机里的人兀自卖力地讲着笑话,并自个儿哈哈哈笑个不停。

但更多的漫长白昼都是寂静的。大家各自出门,深入山林的某一个角落各做各的事——放羊、找牛、赶马、挑水。我干完分配给自己的家务活后,便蜷在毡房里深深地睡一觉。总是这样的:睡之前卡西还在身边走动、说笑,醒来时,林海孤岛更寂静了,家里没有一个人。走出去站在栏杆边张望,四面山林也没有一个人。

我信步进入东面的林子,一路下山。走着走着,突然遇到在沼泽边挑水的吾纳孜艾。天空阴沉,沼泽青翠明朗。吾纳孜艾蹲在水坑边抬起头看我,他的笑容像是圆月平稳地升起在莽林之中。

吾纳孜艾用水瓢一下一下地舀水。水瓢是海拉提自制的,把一只破旧的军用铝水壶的一面剖开,成为小盆状,再把一根木柄插在壶嘴里——天衣无缝。很快两只小桶都盛满了,吾纳孜艾起身一手一只桶稳当当拎到岸上,挂在扁担两端,向山顶走去。

坡很陡,他沿着“之”字形慢慢迂回上升。走到一半时把桶放下来休息,并用水瓢舀水喝了几口。我站在沼泽边,一直抬头注视着他。他喝了水,坐在那里久久都舍不得起身,最后竟往身后草地上仰面一躺,睡起觉来。那么阔大的一面绿色山坡,就他一个小人寂静地躺在正中央,两桶水一左一右陪伴着他。时间都为这幕情景慢下了脚步,云都停在山顶静止不动了。上方,我们的山顶生活屏息等待着那两桶水的到来,暗暗感到有些饥渴。

孤独的还有玛妮拉,蹲在暴雨暂息的山顶秋千边,手持小棍,长久地拨弄着脚边的泥土。

还有沼泽地里孤零零的白皮球。

还有杰约得别克这个家伙。他总会在阴雨绵绵的午后突然出现在我们这边的小木屋里,像没睡醒一样,久久坐在床沿上,又像实在找不到一句话可说。斯马胡力不在,卡西也不在。正在绣花毡的妈妈说:“干酪素已经很结实啦,杰约得别克干点活吧。”于是他爬上木榻搓起干酪素来。这是淋过雨后第二次板结的干酪素,非常坚硬,很难搓。他一边用力地搓,一边唱起了歌,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歌声,但反反复复只有那一句歌词:“来,来,来来!哦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