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吾塞(第2/3页)

最常见的情景是两人一起荡秋千。秋千是海拉提挂上去的,很简陋,不过是两根羊毛绳系了根短木棍,高高悬在山顶平地上那棵被雷电袭击过的大松树上。吾纳孜艾踩在秋千横木上,加依娜坐在他腿边。每当秋千荡回平地,吾纳孜艾都会伸出右腿用力蹬一下地面。于是秋千越荡越高,我看着都头晕。那时,莎拉古丽的小猫也会跑去凑热闹。它爬上高高的大树,一直爬到系着秋千的那根树干上,一边喵喵叫一边往下张望,还想顺着绳子爬到正在天空中来回飞驰的两个孩子之间——真的是“飞驰”啊!天空一上一下地摇摆,茫茫群山左右倾斜,空旷寂静的世界像巨大的摇篮,只为孩子们的一架秋千而悠扬晃动。

六月底那场弹唱会结束后,扎克拜妈妈把爱哭的孩子玛妮拉带到了吾塞。从此这个林海孤岛更热闹了,满山遍野都是孩子们的欢笑声和哭喊声。

玛妮拉是二姐莎勒玛罕的孩子,不到四岁。霸道的时候谁都惹不起,最高纪录是连哭了一个小时没歇一分钟。而乖巧起来时,又懂事又温柔,谁都愿意把她搂在怀里亲吻。

虽然玛妮拉在很多时候是个让人心烦的任性孩子,但大孩子们毫不计较,总是想方设法哄她开心。一起玩皮球时,如果玛妮拉要加入,孩子们会主动把球让给她,依着她的心意陪她玩。

没有玛妮拉的时候,加依娜是最不讲道理的一个了,谁叫她最小呢。现在又来了一个更小的,于是加依娜倏然收敛了平时的霸王作风,还主动照顾起小玛妮拉来。阿帕给大家分糖时,如果玛妮拉看中了加依娜得到的那一块,加依娜会立刻让给她。

傍晚挤牛奶那会儿似乎是孩子们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系小牛时,两个男孩非要把小牛当马骑。骑上后,还要比赛谁跑得快。但小牛可不是好惹的,左突右颠,上蹿下跳,硬是把吾纳孜艾从背上抛了下来。他从草地上翻身跃起,一把拽住缰绳不放。而小牛脖子一梗,扯着缰绳就跑,把吾纳孜艾拖得跟着满坡跑。我大喊:“快松手啊!快扔了绳子!”但吾纳孜艾不依不饶,硬是又重新跃上了牛背,双腿把牛肚子夹得紧紧的,双手搂着牛脖子不放,任它怎么抖身子、尥蹶子,也决不下马——不,下牛。受惊的小牛奔跑的时候,“踏踏、踏踏”,居然也有马的矫健。

孩子们的玩具除了秋千、独轮车、小牛和铁锨之外,还有那个白色的皮球。大家一会儿把它当足球踢,一会儿又分两拨站在院子栅栏两边打排球,一会儿又练习投篮——站在牛圈外,努力把球扔进牛圈屋顶上的一个大洞里。可怜的球,已经破了两个洞了,气早泄得干干净净,瘪得不成样子,但弹性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大家照样玩得有滋有味。实在玩腻了,就把它挤扁对折,成为一个凹空的半球形,人人争着把它顶在头上当帽子戴。等戴够了,再把里层掏出来,捏回球形继续射门。如果不小心撞到毡房墙架上,正在毡房里休息的扎克拜妈妈就会大声呵斥。

白皮球的游戏还延续进劳动之中,比如赶羊入圈时,孩子们把球踢来踢去,射向一只又一只不听话的羊,还互相较劲儿,看谁踢得准。于是总是会一不小心把好不容易聚合起来的羊群赶得一哄而散。斯马胡力大怒,走过去一脚把球重重地踢向山下。斯马胡力很少发脾气的。

眼看着白皮球咕噜咕噜飞快地滚入山下密林深处,孩子们谁也不敢去追,老老实实赶起羊来。我看着都着急了,坡度那么陡,眼看着球越滚越快,这时候再不去追赶,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往下,大山一座连着一座,密林遍布。我暗想:完了,白皮球没有了,孩子们将失去多少乐趣啊。

但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出门,看到白皮球仍旧静静停在秋千下的草丛里,好像它自个儿滚了一夜,又滚回了山顶似的。

白皮球总是神奇地出现在各个地方,一会儿孤零零地浮在宽广的沼泽中央,一会儿出现在南面森林尽头悬崖顶部的裂缝里,一会儿又高高挂在门口最高的那棵大松树的枝叶间。但它永远不会丢失,每个欢乐的黄昏里,它从不缺席,准时翻滚在孩子们的身影间。

别看斯马胡力那么恶劣地对待过白皮球,其实他也喜欢玩球呢,而且投篮投得最准了,为此他相当得意。也不想想,自己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还好意思和杰约得别克那样的小孩打比赛。

斯马胡力也是个孩子。算起来,连海拉提也是个大孩子呢,十八岁的哈德别克就更别提了。

在吾塞,如果有这样一个日子,所有孩子都在家,这时哈德别克也来了,那么,这样的一天会热闹得像一只氢气球,在吾塞的所有寂静时光中笔直无阻地浮到最高处。两个小男孩开始玩摔跤,还摔得像模像样。只见两人交叉双脚站立,搂住对方,互相扯住对方背后的裤腰,膝盖微曲,脚趾紧紧地抓地——这些都是严格规定的传统动作。然后斯马胡力一声令下,两人你前我后较量起来。兄弟俩各有输赢,毫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