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扎克拜妈妈的一天(第2/5页)

喝完牛奶,妈妈起身往煮好的脱脂奶中拌入药水,开始沥制干酪素。等做完这一切,已经倦极,她回到毡房,往花毡上一躺就睡过去了。

我独自坐在门口,像刚才妈妈那样久久注视着整个山谷。我看到小坡下的一头小牛高高翘起了尾巴,像松鼠尾巴那样渐渐翘成一个流畅的问号,并将那个形状维持了很久很久。光线明亮,草地绿得像在梦境中一样。

妈妈刚躺下没一会儿就起风了。天空霎时阴云密布,稀稀拉拉洒起了雨点。真不敢相信几分钟前还是明亮暖和的好天气!妈妈赶紧翻身起来,我俩迅速把晾在草地架子上的干酪素收回家,并用旧毡片盖住了柴火垛。

结果干酪素刚收回家没一会儿,天上的黑云就变戏法似的裂开了巨大的缝隙,太阳重新隆重登场,雨点收得干干净净。我们又赶紧抬着干酪素重新晾出去。

又过了没一会儿,那道云缝很小气地合拢了,雨又淅淅沥沥洒了起来……又赶紧去收……真折腾人。这天气真够诡异的,而群山南面的天空却自始至终一直晴朗着。

我俩一面跟着天气瞎忙活,一面把前两天采集的桦树皮整齐码好,压紧,打成包。

干这些活儿时,妈妈不时停下来看着自己的双手叹气。我看到她拇指上裂了好几道又深又硬的血口子。缺乏维生素再加上劳动繁重,很多牧人都有这样的毛病。

我端来黄油,帮她厚厚的抹在伤口上。黄油作为油脂,能软化皮肤,皮肤柔软了,伤口才愈合得快。我曾看到大家手一坏就这么抹。有时也抹羊油。

抹好后,妈妈抬起手看了看,又撕了块塑料纸缠在手指上,并让我帮忙给打个结儿,然后继续干活。可没一会儿,塑料纸就给蹭掉了,很快,那点儿黄油也被蹭得干干净净。我提议再抹一遍,她叹口气:“行啦行啦!”

当阳光再一次坚定地铺遍冬库尔的山头时,下游的莎拉古丽和赛力保媳妇各拎着一个包远远沿着溪水走来了。我俩站在门口,好半天才等到她们走到近前,然后把她们迎进毡房,铺开餐布切馕冲茶。这道茶结束得很快,两人和妈妈交流了一番沥干酪素的布袋的大小问题后,就合碗告辞。妈妈走进塑料小棚,在破衣服堆(春天的时候它们还是好衣服)里东翻西翻,翻出一件破衬衣和一块皱巴巴的花布。她把衬衣反穿在身上,又把花布在衬衣下摆比画了几下,最后满意地脱下来裹成一团夹在腋下,同她们一起去了。走了没几步,又回家穿上绿色金丝绒面料的羊毛坎肩。

一定是去莎里帕罕妈妈家借用缝纫机。刚才喝茶时,我看到她俩敞口的包里装着布和缝纫机线。

阳光和乌云交替控制着冬库尔的天空。雨时有时无,时大时小。毡房因为被雨水浇湿而弥漫着浓重的羊毛味。

我一个人在家呆坐了一会儿,也掩门出去了,沿着从东面沟谷里流出的溪水往上游走去。一路上,右边是落叶松林的山坡,左边是层层累叠的巨大石块。沟谷狭窄崎岖,并且很快就走到头了。就在小路尽头突然出现一大片整齐笔直的杨树林,林间堆积着厚厚的落叶,脚底触感柔软又神秘,似乎重重落叶覆盖的是一个嘴唇,若找到它,吻它,就会令更美好的什么事物苏醒过来。穿过这片林子沿一段陡峭的上坡路爬到最高处,视野突然开阔。满目全是美丽而巨大的白色石片,如一道又一道光洁闪亮的屏风,重重叠叠,参差耸立在群山间。

美景也会让人疲惫。好像终于放下心来,终于得到了疲惫一般,我疲惫地回到家。家似乎比我更疲惫,房间空空,没人回来。

我披一件衣服倒头就睡。感觉睡了很久很久,梦里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反复地走,反复地去到高处,再转身四面眺望。后来又去了别的许许多多地方,见了各种各样的人。但冷醒后,一看表,只睡了不到半个小时。

扎克拜妈妈也睡在旁边,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的。花毡上放着她的最新作品,原来她把花布拼接在衬衣的下摆,给卡西做了一件挤奶穿的罩衣。家里只有一件围裙式的罩衣,平时妈妈穿着。卡西身上便总是溅满奶渍,很难洗去。

风又大了起来,却没有乌云和雨了。这一回风只刮在低处,高处是安静的。云像雾气一样一团一团呈絮状停在无风的高处。

很快妈妈也醒来了,她一起来就拧开录音机,换一盘自己最喜欢的磁带听起歌来。我们铺开餐布相对喝茶,一个悠闲的下午就此展开了。嗯,驼毛已经剪完了,挤牛奶的工作得等到傍晚了,昨天背回了够用三天的柴。眼下暂时没有太迫切的劳动,加上刚才又饱饱地睡了一觉,天气也缓和过来,我俩喝着茶,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