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与爱(第2/3页)

有关性解放的所有学说都认为,性爱从来便是讳而不言的,而且略令人羞赧。没有人能坦言自己的欲望与幻想对象。耻辱感与压抑的冲动不只为人类祖先和某些内敛的宗教——出于鲜为人知也并无必要的原因——所尊崇:它们注定亘古长存;从而,在某些特殊时刻(也许一生寥寥可数),当陌生者邀请我们卸下防御,坦然面对潜藏在内心的那些令人内疚的欲望时,给予我们力量。

等他们消停下来时,已是凌晨两点。黑暗中,传来一只猫头鹰的叫声。

柯尔斯滕躺在拉比的怀里睡着了。她似乎很放心、很安逸,优雅地进入睡眠的涌流;而他,尚伫立岸边,抗议着这奇妙光阴的落幕,排演着那些如癫若狂的时刻。他看见她的唇轻轻嚅动,仿佛在用某种夜的异国言语,阅览一本书。偶尔,她似乎又乍醒片刻,面含惊色,乞求帮助:“火车!”她大声说,或甚而更惊恐尖叫:“明天要考试了,他们把火车开走了!”他安抚着她(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赶去车站;她也为考试做了充分复习),握住她的手,仿佛父母拉着孩子,准备穿过繁忙的马路。

对于他们而言,“做爱”并非只有羞赧。他们不只有了性交;他们已经将彼此的感受——欣赏、柔情、感激和征服——翻译成肉体语言。

人们认为,肉体的交融令人兴奋沸腾,但实质上,它也许是暗指我们欣喜于自己获允展现隐秘的自我——欣喜于发现,爱人丝毫未被真实的我们所惊扰,反以鼓励与支持回应我们。

十二岁时,拉比对性有了羞耻感,开始对它讳而不言。当然,此前他也撒过无关紧要的谎,干过出格的事:他从父亲的钱包里偷过几个硬币;他假装喜欢他姑姑奥蒂莉;某天下午在她位于滨海路的闷热狭小的公寓里,他抄袭了他那个聪明的同学米歇尔的代数家庭作业。但所有这些犯规,不曾让他心生丝毫自我厌恶。

在母亲眼内,他从来都是温柔体贴的孩子,她昵称他“老鼠”。老鼠喜欢抱着她,躺在起居室那张大大的羊毛毯子下面;老鼠喜欢把自己光洁的前额上的头发捋开来。然后,突然从某个学期开始,老鼠的脑海里只有学校那群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女孩;她们是西班牙人,有五六英尺高,能言善辩;课间休息时,她们会聚帮四处晃悠,在一起格格娇笑,带着一种自信和诱人的气息,很折磨人。周末时,每隔几小时,他就会溜进家里那个狭小的蓝色浴室,想象着那些场景;可事后,他便又决意要将这一切抛之脑后。他需要展现给家人的形象与他心知肚明的内在的自我之间,出现了错位。失去母亲也许最是他的锥心之痛,母亲被诊断罹患癌症时,正是他青春萌动时,但这根本不能冲淡他的痛苦。在他意识深处,在某个黑暗的、毫无逻辑的隐秘处,总存有一种认知:也许是自己对性的领悟,加速了母亲的离世。

对于当年的柯尔斯滕而言,世事也是纷繁复杂。她也总纠结于“好人”的定义。十四岁时,她喜欢遛狗,会去养老院做志愿者,会对河流做专门的地理学研究;然而,她也会独自待在卧室里,躺在地板上,撩起裙子,看着镜中的自己,幻想正为学校一个年长于她的男生表演。和拉比颇为相似,她也渴望有惊世骇俗的非主流之举。

这恋爱初期的琴瑟和鸣,部分受益于他俩自我分裂的如许过往。他们之间,无需花招,也不用遮掩。虽然都曾情史灿烂,但他们却发现彼此与众不同,思想开明,让人安心。柯尔斯滕的卧房,成了夜间探索的总部,其时,他们终于可以无所顾忌,顺应性爱的领引,体验诸多不同寻常或不可思议。

唤醒欲望的细节,乍听也许古怪,不合逻辑,但若仔细审视,它们则负载着我们渴望已久的、牵涉着生活理性领域的种种品质:理解,同情、信任、和睦、慷慨与善良。诸多可触发情欲的细节,为我们某些巨大的恐惧提供标志性的解决方案,深刻暗示着我们对于友善与理解的期盼。

距初次肌肤之亲,已过去三周。拉比的手指重重地捋着柯尔斯滕的头发。她头部的微移和一声轻叹,无不在暗示着她想要更多——而且希望力道也再更大。她希望被爱人拽发在手,用力拉扯。于拉比,这是棘手的新事况。他所接受的教育,是要充分尊重女性、男女平等;他笃信恋爱时双方不可彼此操控。然而现在,伴侣却对平等兴趣乏乏,也不在意性别平衡的常规。

倒是一些非同寻常的字眼,让她兴味盎然。她让他如待草芥敝屣一般喝呼她;他们发现,因了巨大的反差,令此举颇具意趣。“混蛋、婊子、荡妇”这些绰号,成了他们之间忠诚和信任的共享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