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1悟人生的亮色(第2/4页)

毕淑敏:

我出生在一个军人的家庭,如果说我的良好教养、善良品格受之于我的父母,那么成就我的事业、奠定我的人生价值的该是中国西部的阿里高原,是她给我心中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

那是1968年底,冬季征兵开始。我当时确实挺想当兵,一是到了部队可以发衣服,二是可以不去农村插队。十六岁的我,身体特别棒,一米七〇的个头,体检不仅合格,而且还是特别好的身体,因此把我分到了西藏阿里地区,就是孔繁森后来工作过的地方。

穿上绿军装的那天,我们这些新兵就踏上了西行的路。满以为乘军列可以直达新疆乌鲁木齐,没想到军列竟站站停车让行,好不容易才到了目的地,一部分女兵留在这里,另一部分要翻过天山到南疆喀什。这段路程更难走,没有了火车,要坐六天汽车,我又晕车,那种难受的劲头,不堪回首。到了喀什进行短暂的新兵训练后,只挑五个女兵去阿里当卫生兵,许多人表决心,写决心书,争着抢着要当卫生兵。我没有表态,倒不是害怕去阿里,而是不想当卫生兵,我觉得整天和愁眉苦脸的病人打交道,不如当通信兵爬电线杆自在。万万没想到这次却挑到我头上。那时我们没有选择的自由,只有服从安排。

我前面讲羡慕你们,还包括羡慕你们今天有许多选择的机会,未来的命运是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你喜欢做什么,是科学家,还是工程师,你只要好学上进,脚踏实地去努力,就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要知道,一个人一生能从事自己所爱好的、又对人类有用的职业,是非常幸福的事。不过,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不遂个人心意的安排,那么你该怎么办?当时,我是一方面服从安排,努力做好卫生兵的工作,另一方面没有放弃个人的目标与爱好,并为将来有机会实现个人目标创造条件。后来,我被任命为卫生兵班的班长,又踏上去阿里的山路。

阿里,平均海拔五千米以上,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地区,面积有三十五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三个半江苏省那么大,而人口却只有三万人,是中国最地广人稀的地方。从北京这个文明繁华的都市,一下了来到中国最荒凉、最偏远、杳无人烟的地方生活,反差太大了。在这里放眼望去是无穷无尽的高山,千年不化的寒冰,然而却难以见到生命的痕迹。在这里生活是极其艰难的,一年四季,穿着一身无法更换的棉衣。在这里行军拉练,一天竟要走一百二十公里路。这在平原走起来,人都吃不消,而在高原缺氧的情况下,还要负重,扛着枪、卫生箱、饭锅、米袋、棉靴,这对一个女孩子兵来说,又是何等艰苦。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又在超越了生命承受的极限时,我甚至有过死的念头。行军休息,一坐下去就再也不想起来了,可是那寒冷的地方,行军时可以穿单鞋,可休息时立即要换上棉靴,否则脚就会被冻坏。这里终年难以吃上一口青菜,更没有零食,仅有的脱水菜,一旦泡出来就成了烂泥,难以下咽。许多战友将年轻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那冰川雾岭之间。

我当卫生员,为了掌握医学知识,就要学人体解剖学。我们是在医生的带领下,抬着尸体爬到高山顶上,才有机会认识人的机体内各种器官、神经、血管的部位与特征,这是在战胜险恶、恐惧后,才获得了与积累的医疗经验。

在这片广袤无垠的高原上,十一年艰苦生活的锻炼,是无数人的奉献与牺牲,才使我们懂得做人的责任,领悟到真理与庄严、崇高与伟大、勇敢与坚强的内涵。人生可能有许多事情还难以选择和把握,但有一点,人是可以选择和把握的,那就是自己对人生的态度。只有积极的、向上的、友善的、努力的、乐观的、充满信心地去对待生活,人生才会有亮色,这也是我这段西部生活的价值。

女学生:

请给我们介绍一下您的第一部作品《昆仑殇》的创作过程,以及您的处女作是怎样出版的。

毕淑敏:

1980年,我从西藏阿里转业回北京。此前,我在部队的医学院校进行过系统的专业学习,成了一名医生,因此回京后,我被分在一家工厂的卫生所做内科主治医生,后来又当上了卫生所所长。回京也好,当医生、所长也好,我魂牵梦萦的仍然是西藏阿里的那段生活,它留在我生命中的痕迹太深刻了,我非常想把那里的故事告诉别人,我想把它写出来。

人做任何事情前,当然应冷静地想想自己的底儿怎样。我当医生很自信,我是个态度与医术都不错的医生。可是要写书了,心中没有了底。因为我没读过大学中文课,写作的底子又薄,于是我决定在从医的同时,自学电大中文系的课程。电视大学的教学方式很好,采取一种开放的、灵活的教授形式,我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就把要三年学完的课程全部读完了,而且成绩还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