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行(第7/11页)
“现在,咱们去看看地下餐厅。”总工程师轻松地说。
明亮的、灿烂的、暖洋洋的、像玫瑰一样鲜艳的火,三个丰腴而洁白的女人,像黝黑底色上的油画,出现在我们面前。
金属矿是不禁烟火的,于是在地下600米深处,有这样一个整洁的餐厅。它位于主斜道一侧,像一个平静的港湾。一排原木钉成的餐桌,简陋,但干净,看得清涡轮状的木纹。厨房里,巨大的发面团把一个沉重的锅盖顶得颤颤巍巍晃动。一个女人在择豆角,嫩绿的汁液像露水似的从断端沁出,一缕柔曼的绿须像少女的发缕卷成“8”字……
我们怔住了。多么安宁、平和!一份不属于地下、不属于黑色、不属于镍、不属于男人的温柔,像薄暮时的雾霭扑面而来——我们在这一瞬间都想起了家!
同女人们聊天,问她们自己的家在哪儿。女人们那沾着面粉的手指笔直地竖起。她们头上是龇牙咧嘴的岩石,再往上,是山峦厚重的肌肤,共达600米。
“这里苦吗?”我悄声问。
“苦。”她们垂下眼帘,好像不好意思承认,“不过,也有比地面上好的地方。”
“哪里好呢?”
“在这儿做饭没有苍蝇!”她们一起回答。
我们坐罐笼回升地面。那是一间极窄小的铁皮房子,四处漏风。还从不知什么地方爬进凉毛毛虫似的冷水。耳边鸣笛似的飞过风的尖啸,四周是墨鱼汁似的黑暗。只有铁器运行时吱吱嘎嘎的摩擦声,才提示你身边的这一处黑暗已不是那一处黑暗。终于,有奶一样的天光自头顶笼罩下来,那光像浪花湍急地明亮着,直到迸溅出灼目的光芒。周围的人像浸泡在显影液中,迅速显示出从轮廓到细微的差别。啊!到地面了。
这才知道阳光、干燥、流动的风……都是无比宝贵的东西。
黑牛引路的民族
凡是人数极少的民族,我都以为他们生存在西南的十万大山里。只有偏远闭塞,才能保持住他们特有的习俗和文化。若在通衢大道旁,便很容易同化或繁茂起来,不再保留古风。听说整个民族尚不到一万人的裕固族,邀请我们到他们的民族饭店做客,我在深刻检讨自己孤陋寡闻的同时,由衷地高兴。
裕固族现有9145人13,全部居住于甘肃张掖地区肃南裕固族自治县,以畜牧业为主,有自己的语言,没有文字。
裕固族的宴席很丰盛,烧羊羔肉脍炙人口。据说当地流传着“宁吃一顿羊羔肉,不坐三请六聘九家席”之说。我因不吃羊肉,失去一顿好口福。其他的菜就没有什么特色了。席间有两位裕固族女郎,身着鲜艳的民族服装,为大家敬酒。
她们一边用裕固族语言唱着悠扬的祝酒歌,一边用手指将酒虔诚地弹向高空,洒下大地,这大概是一种古老的习俗,然后双手将酒捧给客人。在这种不加解说的热情面前,由不得你不喝。不一会儿,席间的气氛就像火焰似的沸腾起来。
两位姑娘是表姐妹,一个叫银杏,一个叫月亮,都是极美好的名字,人也长得像名字一样美丽。我与同行的一位女友争执到底谁更漂亮。我喜欢姐姐银杏灼目的冷艳之美,女友喜欢妹妹月亮清澈的纯真之美。总之,裕固族姑娘有一种东西交融的迷人风采。
在我们的要求下,她们演唱了裕固族古老史诗的片断。歌声古朴苍凉,仿佛一支鹰笛在草原上空盘旋。大意是:
我们是来自遥远西方的旅人,
祖先告诉我们:故乡在西直哈赤。
黑色的神牛引路在前,
来到八字墩下。
站在八字墩上瞭望,
沙漠中有一丛玫瑰色的红柳花,
这里是一个吉祥的地方。
从此我们留在了这里,
成为今天的裕固人。
“那么,西直哈赤又在哪里呢?”席后,我问两姐妹。对于这样一个曾经漂泊过的民族,你会激起强烈的寻根愿望。
“西直哈赤大约在新疆喀什或吐鲁番一带。我们的祖先是一个强大的部落,后来战败了,开始逃亡。有一年我到新疆去,突然发现那里的一切都非常熟识,好像我在梦中曾无数次游览过这地方……”银杏说。
我想这是完全可能的。一个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一定以某种生命物质的形式储藏在遗传基因的密码中,像火炬接力赛,一代一代传递下去。
后来查了资料,才知道裕固族属于中国的古民族,公元6世纪时,游牧于阿尔泰山一带,曾经建立过东至辽河、西达里海、北到贝加尔湖的辽阔国度。
姑娘们的父母都是牧民,父亲是草原上著名的歌手。妈妈领着小银杏去挤牛奶,这对孩子们来说,是个枯燥的活儿,妈妈就教她唱歌。最初的歌就随着洁白的乳汁渗进她幼小的心田。后来,作为裕固族排名第一位的歌手,她到了北京,获得了少数民族节目会演优秀奖。她到处演唱裕固族的歌曲,有一天接到一个奇怪的邀请——匈牙利国家电视台邀请她去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