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第2/3页)
两颗斑白的头离得更近了。一只蜂儿在他们头上“嗡嗡”地飞,被他赶开了。
“可生活并不像那些歌。”她说。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们都老了。你说童心?其实我们的心都不那么干净了。”
“只要我们不要总是想过去!不要总背着那么沉重的负担!”
“不,冬冬也没说要背着过去的沉重的负担!”
“冬冬怎么说?”
“噢,以后慢慢再说吧。冬冬的心才真正是干净的,童心。还是以后说吧……”
那群孩子依然望着古殿的屋顶和红墙。落霞变幻着色彩,古殿显得遥远而神秘。
忽然,木板房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夹杂有哭声。孩子们都惊慌地转过身去,听着,望着,互相对视片刻,“呼啦”,都朝那片木板房跑回去。光脚丫的小姑娘摔倒了,但她很快爬起来,追上去,顾不得哭。
“本该是无牵无挂的年龄。”女的望着跑去的孩子说。
“倒像是受惯了惊吓似的。”她又说,“这些年哪!”
“别总想那些年。那些年都过去了。”
女的心里颤抖了一下。四周的水雾更浓了。
许久,女的到底忍不住了,说:“还记得小时候,你外婆讲的那只‘寒号虫’吗?冬冬说……”
“说什么?”
她觉得还是不应该说。将来?将来是后人的事。伤疤、白发、毁掉了的青春、妻离子散……还要他怎么样?还要这一代怎么样呢?
“冬冬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总是一说到冬冬就……”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他正忙着考大学,要不他也来了。哦,他记得你,记得。那天晚上他一直在等你回来,坐在阳台上不肯回屋,他说你不会忘了他的生日——那年他六岁。今年他二十六了。”
男的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不倒翁。那是一个磨损得很旧了的不倒翁,在他手心里摇晃着,像是在叹息时光的飞逝。
“哦,不过你的话没说完。”
“冬冬好不容易才同意了报考理工科。我怕他拧;他和你的脾气一样,拧。”
“还是没说完,你刚才说到了‘寒号虫’。”
白蒙蒙的水雾在他们身边飘绕。如果是在天上,这就是云。她常梦见他,他也梦见她,还有他们的冬冬。醒来,他们都想到过天堂……不再让铁门和铁条分割人的心。
将来是后人的事?那么谁对过去的事负责呢?她想。她觉得还是应该说。“‘寒号虫’总是在夜里叫:‘冷死我,冻死我,等到天明垒个窝!’可是,第二天夜里它还是那样叫,老是那样叫。”
“冬冬一定是说,我是一只‘寒号虫’。”
“今天我没让他来,我怕他来了要和你吵。他很不喜欢你近来发表的作品。你总说‘不要总去想过去的事了’,可冬冬说,那为什么还要开历史课?既然最近的历史都应该忘记,干吗还总在说旧社会的苦?还……”
“他肯定还有更激烈的话。”
“他爱你。这是真的。在他懂事之后,他一直很尊敬你。你唯一的一张照片是他保存下来的。”
那群孩子又“叽叽喳喳”地回到了树林里。
“大概没出什么事。”两个老人互相安慰说。
孩子们又聚在一起,朝远处张望。那儿只剩了一座兀傲的灰影。太阳沉没了。
“好气派的地方!”一个孩子说。
“是啥地方呀?”最小的一个小姑娘问。
“唏——这你还不知道?”大一点儿的孩子说。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吧。”
“看,不是还有两根石柱子?”大一点儿的那个孩子不断地吸着鼻涕,很满意自己的回答。
孩子们又都默默地望着那座灰影了。
“那里头有什么呢?”
“咱们上去瞧瞧吧。”
“唏——看把你们能的!”
孩子们又都不说话了,严肃的样子像大人。
年老的男人低声说:“冬冬想得太简单,他还太年轻呢。”
女的心里又颤抖了一下,想:真是老了。“他们当年就是这么说我们的。”她说。
“我们那时确实是太年轻。”
“可最后,错的不是你。”
“那要看探索什么和怎样探索。”
“冬冬说,都被规定好了还叫什么探索呢?”
这时候响起了一阵警笛声,越来越近。那群孩子又是一阵慌乱,但马上又都平静下来。一辆白色的急救车开到木板房那边去了。
“有人得了急病了。”他说,朝那边望了一会儿。
“我原以为没出什么事的。”女的说。
等男的转回头来,女的捅捅他,指指那群孩子:“你注意没有?只少了一个小姑娘。”
孩子们散开了,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又在树林里叫着、笑着、蹦跳追逐了。只是其中没有那个光脚丫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