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冬天(第2/2页)

到了学校,鞋子结冰,钢笔水也结冰,写一个字都要哈一口气。脚早已没有了知觉,手麻木了握不住笔。终于有人撑不住了,划一根火柴,点一张纸片,大家一哄而上,围住那巴掌大的一团火,快乐得像过年得了一大把炮仗,那一点温暖让人难以忘怀,痛得像被猫撕咬着的小手立即缓解了,幸福来得如此快,就像有毒瘾的人点上了鸦片烟,很快的教室里有了几团火。一会儿老师来了,大家立刻作鸟兽散。

冬天的夜特别长,农家人日落而息,没有钟表,有月亮的夜晚常常判断不准,有很多次,到了学校才刚刚下半夜,几个早到的同学无事可做,就聚在一起讲鬼故事,比谁胆大,讲着讲着就要去坟地。记得一个月夜,去看了一个新坟,刚埋了三天,这是一个女子,十九岁,与家人生气喝农药死的。我们四个人手拉着手,在稀疏的树林里找到了一个长形的坟墓,上面有几只花圈,在月光下像鲜花盛开,坟头有一块头大的土坷垃,还带着长长的草,夜色里就像一个长发女孩睡在花被子里,随时都可以坐起来,但这毕竟是在荒凉的树林里,脊背一阵发麻,突然一声鸟叫,我尖叫起来,大家拔腿就跑,那情景比迪士尼那人造的鬼屋恐怖多了。

大部分同学都生冻疮,脸上的最高点紫红带青,手背都肿得胖乎乎的像吹了气,一有回暖的天气便出奇的痒,都拼命地在课桌的棱角上蹭,个个脸上洋溢着笑,仿佛很享受似的。其实那些赤贫的穷人,他们的生活没有我们想象的痛苦。

下雪了,堆雪人打雪仗自然不必提起,池塘成了绝好的滑冰场,桐油的棉靴是最好的冰鞋。屋檐下、草垛上结了一尺多长的冰,我们就摘下那冰柱,像吃冰棍一样津津有味,不知谁从哪里弄来了一颗糖,大家争着你舔一口我舔一口,又不知到了谁不小心吸进了肚里,大家嬉闹着打了他几个拳头也就罢了。

因此,有人受到启发,带来一包糖精,化开了倒进雪里,做出一大盆的雪糕,是现在的高档冰激凌都比不上的美味。

童年是不知抱怨的,一切都默默忍受着,认为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他们还没有学会反思,却又有着强大的适应能力,让人心酸的适应。虽然现在回想起来让人心酸,那时候我们真的没有感到很痛苦,每天都是兴致勃勃的,总觉得冷的还不到位,互相打听着,明天会不会更冷,热切地盼望有一场更大的雪带给我们更大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