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如厕的用纸量(第2/2页)

康有为的《大同书》、佛教关于北俱芦洲的描述,都有类似的设想。不过,他们都只是从思想层面提的,在技术层面的操作上,并没有预见具体的路径,也没有预见人工智能将发挥的作用。康有为的设想,在技术上不堪一击,他设想制度规定男女同居不能超过一年,届期必须换人,这显然悖于情理无法实现。而佛经中的福乐之地北俱芦洲,男女之间可以自由交合,自由离散,所生子女属于公共。这种描述,同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社会,康有为的大同世界,看起来近似,但实现路径是截然不同的。

共产主义是通过生产力的发展而施设的理想状态,北芦俱洲则是通过对贪著心的舍弃而施设的理想状态。也就是说,当社会的每个个体都对物质产品没有多余的欲求时,从宏观上看,就是北俱芦洲的世界。在北俱芦洲,人人视所有消费品如厕纸。但佛教很清楚,这不是现实,只是在假定基础上的推导结果。因此,现实的世界叫南阎浮提,是北俱芦洲的反面。

但如果从微观上看,从个人修行的路径上看,又的确存在通往北俱芦洲的大道。即当一个人视所有消费品如厕纸时,他就实实在在地身在北俱芦洲了。如果一个人对某件物品不起贪著心,烦恼就不会从这件物品上生起;如果他对一切物品不起贪著心,烦恼就不会从一切物品上生起。

一切物品舍弃贪著,对于凡人来讲,是很难的。我们会对自己的身体起贪爱,会对父母的健康起贪爱。但除此而外,至少容易做到对物质的贪爱少一点,对名望的贪爱少一点,这样,就至少可以在和物质、名望打交道的过程中身在北俱芦洲。北俱芦洲虽不能至,但可以心向往之。

如果不辨这一点,而将对有限事物的贪恋心,推广至万事万物,则有极大的危害。这种危害并不仅仅是对社会而言的,更重要的,是对自身而言。

如厕的用纸量,是一件极小极微不足道的事。但从这样小的一件事中,也足以窥见一个人的大体。假如一个人与此处见贪著,那就是一个贪欲炽盛的人。

于此处见贪著,并不是说他的用量多或者少。比如有人说,我不在乎这一点纸,也不在乎是公家的还是自己的,一点纸才值多少钱,所以干嘛不多用点。这种不在乎,正是在乎。因为如真正不在乎,那适宜的标准就是以揩干净屁股为准。而不以用纸量的多少为标准,不因为纸便宜而多用。真正的适宜,是不因一物昂贵而悭吝之,亦不因一物低廉而挥霍之。而一个人如果因为没机会在别的地方奢侈,才在厕纸这种地方奢侈,可谓愚昧矣。

有人因为商场的厕纸不是自己提供,而把马桶上铺了四五层那么厚。但这种人是少数。多数的人,是在吃自助餐的时候,要放开肚皮吃回本。后者是多人所共的结习,虽然也是贪著心,但还不算严重。而对于前者,贪著心就太深了。在佛家看来,这种人是六道中的饿鬼道。比如《儒林外史》里的严监生,临死时因为点两根灯草而闭不了眼睛,并不是他缺一盏灯油的钱,而是长久以来的串习,他如果不制止这件事情,内心就不能安稳。所以,对于贪著心,真正可怕的不是一件事情上的得失,而是串习的力量对一个人行为举止的巨大影响。这种影响是潜在的,却是深刻而难以磨灭的。

如一则新闻,说有小偷在公交上偷手机被抓获,答曰本来已经洗手不干了,但看到乘客手机露在外边,觉得不偷实在对不起这个机会。这就是串习。对于没有这样串习的人来讲,看到这种现象的第一反应是提醒他装好手机。因为串习,世界在不同人的眼中发生了巨大的反差。就像一条河流,常人眼中见清波,饿鬼眼中见阳焰。

如厕的用纸量,虽是极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足以照见众生的种种差别,又岂可轻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