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素与吃荤

人还是猿猴的时候,是以素食为主的,因为不会围猎。据说人有三十二颗牙齿,二十八颗都适合吃素,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颗可以撕咬肉类。后来进化成了猿人,开始吃肉了,有若干猿人遗址出土物为证。到了春秋战国,素食反倒珍贵了,那是因为开垦的土地少,有点地全得种粮食,至于菜,《诗经》有描述,大多是采点野菜,想吃个清炒莜麦菜,门儿都没有。直到西汉之后,铁器大普及,开垦种植面积大幅度增加,加上通西域带回大量种子,这才菜田遍地开花,有了植物油,有了铁锅,有了炒菜。豆腐的发明,则为食素打下坚实的基础,让素食空间大大扩展。后代还出了不少素食专著,如《山家清供》《本心斋蔬食谱》等等。

素与荤相对,但荤可不单指肉。《说文解字》说:“荤,臭菜也。”“臭”通“嗅”,臭菜是那些气味强烈的菜,比如葱、香椿、蒜苗、蒜薹、韭菜、薤(藠头)之类的。按这个标准,还得算上辣椒,辣椒自清代才引进中国,《说文解字》不知道,但辣可是名副其实的“臭菜”。所以严格意义上的食素,不单不能吃肉,以上“臭菜”也不能吃。

古人对蔬菜多有溢美之词,明朝张岱的《夜航船》就说,诸葛亮行军所到之处就让人种“五美菜”,哪五美?一可以生吃,二可以腌咸菜,三可以充饥,四可以消痰止渴,五可以进补。四川人又把它叫诸葛菜。它到底是什么呢?用赵丽蓉的话说,它就是一个“大萝贝”(萝卜)。

吃素,有人是因为信仰,有人是为了养生,还有人只是因为穷。比如唐伯虎,这人曾经想建功立业来着,最后被人黑了,困守桃花庵,穷得揭不开锅,只好吃青菜,于是写了首《爱菜词》:“我爱菜,我爱菜,傲珍馐,欺鼎鼐……菜之味兮不可轻,人无此味将何行?士知此味事业成,农知此味仓廪盈。技知此味艺业精,商知此味货利增。但愿人人知此味,此味安能别苍生?我爱菜,人爱肉,肉多不入贤人腹。厨中有碗黄齑粥,三生自有清闲福。”

这词读起来挺酸的,心酸的酸。其实,他何尝不想“千日之醉亦不恶”“蟹螯酒杯两手持”。

吃素还是吃荤,是个人的选择,可以劝,不可以强求。宋孝宗为宋高宗守丧的时候,就吃素,一口气吃了一百多天。一直伺候他的吴夫人看着心疼,暗地叮嘱尚食官说:“官家吃了这么长时间素,都瘦了,你们赶紧想想办法啊。”厨子们想出一招,把鸡汤掺在素膳里给端上去了。没想到宋孝宗味觉灵敏,吃出来了。这下可好,吴夫人被赶走,其他相关人员受了处分。这是真心想吃素的。

唐朝有个侍中叫崔安潜,信佛,一直吃素。镇守西川三年,他得宴请手下啊,没肉说不过去,就用面做成猪肉羊肉的样子,还挺用心,看上去十分逼真。这大概就是素鸡、素鹅什么的发端吧。

北宋开封的大相国寺,有个烧朱院。这是啥来历呢?原来这里有个和尚叫惠明,擅长烹调,最拿手的是烤猪肉。结果他住的地方被人称作“烧猪院”。惠明有个哥们儿,是诗人杨大年。杨大年经常跑来吃惠明的烤猪肉,有天说:“你看你个和尚,住在烧猪院里,不合适啊。”惠明挺无奈:“他们都这么叫,我有啥办法啊。”杨大年出主意:“改个字,叫‘烧朱院’,这不也好听点吗?”惠明连连点头——可这听起来,有啥区别啊?

最可笑的人是吃着素,心里想着荤,或者太装。苏东坡就嘲讽过那些表面吃素,却偷偷喝酒吃肉的和尚。他说,这些和尚把酒叫作“般若汤”,鱼叫作“水梭花”,鸡叫“钻篱菜”,这不是自欺欺人吗?这属于干了坏事儿还想留好名儿,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这倒让人想起现在的素菜馆,明明是豆制品,非要做出肉味儿来,还要起鱼香肉丝、宫保鸡丁之类的名字,到底是让人吃肉还是吃素啊?相当纠结。

古人还经常把吃素和廉洁、节俭联系起来。比如宋朝有个官员叫仇泰然,有天跟幕僚聊天儿,问道你家每天花销多少钱啊?那幕僚当时就哭穷:“人口多啊,我家十口人,一天得用一千钱。”仇泰然惊着了:“怎么这么多啊?”幕僚说:“你看,早饭吃点肉,晚饭全吃菜,可不得这么多吗?”仇泰然火儿了:“哎,我是太守哎,平时都不吃肉。你是个小官居然敢吃肉?定非廉士。”就此,仇太守不爱搭理这位幕僚了。

要说这幕僚也就是早饭吃口肉,还花自己的钱,搁现在的公务员,多大个事儿啊?

还真有装廉洁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这位叫聂豹,明朝正德年间的苏州知府,王阳明的铁粉儿,言必称阳明先生的那种,王阳明去世的时候还大哭一场,愣说自己是王先生的弟子。就有一毛病,贪。收了好多贿赂,藏在咸菜坛子里,说自己一家子就爱吃咸菜。有天手下一个李通判到他家来,问:“怎么这么多咸菜啊?”聂豹解释:“多腌点,给我爹寄去。”李通判也是个顺杆儿爬,老实不客气:“哎呀,我老婆最爱吃咸菜了,送我点呗。”说完立刻叫人搬,一共搬走十二坛。聂豹在旁边看着,愣是没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