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有一个梦想(第3/3页)

这种人,哪怕一时间被整得噤若寒蝉,但稍不留神,他就又大开大阖起来,没有什么能约束他飞扬活泼的天性,没有什么打击能让他失去纯真与顽心。他当然会嫌骑小毛驴来得不够爽利。而且东坡先生还是个高大的、胖子。

《西江月》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暧暧微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明月,莫教踏破琼瑶。解鞍敧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词前有小序:“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晓,乱山攒拥,流水锵然,疑非尘世也。书此数语桥柱上。”

他的寄情山水,和王安石就很不一样,他是真豁达,真的苦中作乐,乐到忘了苦,并且得意忘形起来。

如此春夜,如此河山,马儿也禁不住想要踏水,飞奔,尽情享受这清新温暖的晚风。但做主人的,反而沉静了,主要是喝多了,不好酒醉驾驶。而且,他不想让那满溪的明月光,被马蹄踏破。这是醉后的诗性,带着孩童般的天真。于是,他睡着了,直到被鸟儿叫醒。你知道,这将又迎来一个无比美好的清晨。和荆公总是在黄昏时无奈地醒来,真是完全不一样。

于是,读者也跟着高兴起来。苏轼的词,很多时候,的确像一匹骄傲而快活的马儿,带着你的心灵,情不自禁地奔跑,迎风长啸。

王安石与苏轼别后的第二年,时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神宗皇帝急病去世,守旧派翻身上台。苏轼亦青云直上,官至翰林学士,礼部尚书。谁也想不到,就在不远处,更残酷的流放在等着他,更蛮荒而美丽的土地,在为他盛开荆棘中的花朵。

同时,在江宁的王安石,将半山园捐给佛寺,自己搬到秦淮河边一民房居住,并安静地病死在那里。

时间就这样流逝了。谁的尘埃落定,谁的风云再起,在史册里都不过几页纸。唯一不变的,是这莽莽大地,眼前万里河山。那些致力于让河山更美的人,历史怎么说也没关系,大地会有记忆。

多少年后,有一个叫梁启超的人,在他的书里,热情地赞扬陆游与王安石。关于陆游:“诗界千年靡靡风,兵魂销尽国魂空。 集中什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

关于王安石:“若乃于三代下求完人,惟公庶足以当之矣。悠悠千祀,间生伟人,此国史之光。”并说,“以不世出之杰,而蒙天下之诟。”唯有英国的克伦威尔可以相比。

都是基于时代的有感而发,痛感老大帝国之病弱难医,抱残守缺,陆游的尚武精神与爱国心,王安石变法的魄力,在他看来,正是国人最缺少,国家最急迫需要的,是强国之根本。在过去的一个世纪时里,他的呼声都在回响。

另一个叫林语堂的人,则很讨厌王安石,但超级崇拜东坡先生,“苏东坡的人品,具有一个多才多艺的天才的深厚、广博、诙谐,有高度的智力,有天真烂漫的赤子之心……这些品质之荟萃于一身,是天地间的凤毛麟角。”

在我看来,其实他们,都很好,都是仰之弥高,近看却渐生亲切的可爱人物,我还相信,殊途同归,有一天,在地下相遇,他们会真正的比邻而居,谈天说笑共饮共醉——司马牛与拗相公也绝对能够重新成为朋友。

像我这种小小百姓,理想就很简单:骑马也好,骑驴也好,步行也可,有车开也不错,只愿大路平坦,桥梁巩固,平静美丽的山河,能让我自由地旅行。所见都是人们坦荡的笑脸,而不是痛苦和忍耐,因为那会让我的心情也变坏——完全够了。